他就这样沿着嶙峋的骨堆向前走,两边的岩墙以他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缓慢速度后移,不难猜测出这里曾经是一座巨大的坟场——不对,“坟场”应该是有墓碑的,也许这只是一个随意丢弃尸骨的乱葬岗罢了。

其实完全不必为了几个定义大费周张,一个名字而已,“峡谷”和“坟场”,爱用哪个用哪个,反正它们指向的场景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此时连“名字”和“定义”这样常见的词语对沧宇而言也显得晦涩了,灵魂看得见眼前的景象,却又无力为此改变分毫,所有人都会将那些没有价值的逝者视若无物——或许逝者本身便是纯粹的“无物”吧?

那逝者所剩的,果真就只有名字与定义了。

然而沧宇连名字和定义都没有留下,他所剩的只不过是一缕意识而已,只不过是教堂台阶上散落一地的骨骼而已,谁又会在乎这些呢?

真是可悲啊……他心中传来一声长叹,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可悲”的对象又该是何人。

所谓的杞人忧天、无病呻吟……大概就是如此吧?

天边隐约显现出一个巨大的轮廓,将头抬到极限也难以分辨出它的形状,阳光被突如其来的巨物遮蔽,眼前瞬间暗下了几分。

一只身披灰毛的长嘴生物从骨堆中探头,顷刻四条腿也从满地狼藉中拔出,它开始朝沧宇的方向跑,嚎叫着扑向沧宇,冲散了他的左臂,所幸顽强的执念又将意识重组、复原,他避免了就此灰飞烟灭的命运。

又有一群头上长着两根犄角的生物奋力爬出地面,白色的毛发格外显眼,它们看着灰色生物,发出低沉怪叫,迈开四蹄,开始摇头晃脑地追逐灰色生物。

灰色生物在看到那一团团白色时便已经露出了恐惧的神情,集群的白色生物一直追着它跑,直到它退无可退,撞在了岩墙上。

长有白毛和犄角的生物纷纷聚集到尸体前,用头上的角奋力刺向它们的猎物,发出了音调极高但并不悦耳的欢呼,尸体开始四分五裂,它们用角顶起尸块,争相把带着毛发与鲜血的残骨高高抛起,仿佛在进行一场野蛮而疯狂的远古仪式……

这是……比人类地位还要低的“劣等生灵”?

这里就是“遗忘之地”么?放逐亵渎神明的人和不被神明接受的生物的地方?

也对,毕竟我已经死了……各种意义上……

他听到了一句很模糊却很热切的呼唤,这让沧宇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琢磨片刻,他确信这句话并非来自内心。

那……就是有人在支持我……这里有人,有能与我同行的人!沧宇笑了出来,尽管没有声音,眼眶中奔涌而出的透明液体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地上。

可从振奋中冷静下来,回首四顾,周围没有任何人影,有的依旧是遍地尸骨和正顶着尸体欢呼的“劣等生灵”们。

沧宇加快了脚步,地上的骨头开始变少、变碎,渐渐的,满地都是手指大小的碎骨,他索性开始奔跑起来,两边的岩墙也随着他的前行而快速收缩。

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平坦了,最后,顶部的岩墙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巨大且阴暗的洞穴,前方隐约传来嘶吼声。

洞穴内是一副的大得难以计量,尚未完全腐烂的骨架,头骨下大概是两只已经脱离身体的角,除此之外,其它地方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地面被血给染成了黑色——也不知是红血因为过了太久而变暗,还是它的血本来就是黑色。腥味和一种陌生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它感到严重不适。

许多细长且没有四肢的生物则缠在尸骨上,头和下巴几乎张成一条直线,将那些尸块囫囵吞下,其中几条在已经被腹中的血肉给撑死,完全无法移动了。

眼前惊悚的景象令沧宇开始对“劣等生灵”心生反感——甚至感到恶心。毫无缘由地,他不想看到它们,一刻也不想。他意识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大喊了一声,然后又不出所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开始闭着眼向前跑,这次是拼命地、不顾一切地跑,风声在他耳边呼啸,却没有惊动那些诡异的生物——他应该为自己是一个灵魂而感到庆幸,倘若他还是那副“人类”的身躯,那后果可比死在教堂上可怕得多了。毕竟他还没有真正失去痛觉。

难怪神明会把它们遗弃在这种地方……

我算是理解他们的某些做法了……

可怜的动物,在那以后便被贴上了名为“劣等”的标签,从此便被这不客观的定义排挤直到被“遗弃”。好吧,神王普瑞迪寇不是个好客的人,他并不是很欢迎“客观”,那些神明们大概也是如此,很多时候决定一件事去向的都不是需要过多思考和逻辑的“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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