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在一切于他眼中停止运行的某一刹那,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击穿了牢不可破的某些东西。

他清楚地记得躯体彻底失控,变得沉重不堪的时候,那副已经难以驾驭的身躯开始后仰,挣扎着滚落在昔日绝不可能踏上的每一级台阶。

然后摆在了他眼前的便是真正的,空无一物的黑暗。从心脏传来的剧痛忽而消失了,连同那副已经不可能再由自己掌控的残缺躯体一起脱离了他,他发觉自己变轻了不少,近乎要融入无处不在的空气之中。

回忆定格在利器脱手的那一刻,他用尽了全力,献出了生命,却依然改变不了任何人的想法,他甚至没能亲眼看见匕首刺入教皇的脖颈——或是被挡下。

也许此时此刻,他的做法已经被某些人作为幼稚、无知的代名词,被当做生命之神教徒们的反面教材了吧?

而那些台上的、台下的,组成黑海的每一分子,此刻还是无一例外地蒙着黑纱、穿着黑色斗篷,在教堂里听着某人所谓的“神谕”吧?

答案显而易见。

但他并不后悔这么做,从夜幕降临,他穿着一身苍白的斗篷走进教堂的时候,他就决心与所有人为敌了——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

然而直到最后都没有人响应他的号召,所有人都在无声地看着,笑着……

为什么……他们就不明白呢……神明,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强大,我已经去证明了……他……她不过如此,我们是有机会的……

哪怕能有一个人的回应,沧宇也不至于输得如此彻底。但这种想法真的是痴人说梦……

他就这么死了,没有任何人会为他哀悼,更不可能有人记得他那天所说的哪怕模糊的只言片语。这是没有结果的牺牲,甚至连“牺牲”都算不上。他为世界带来的最大影响只不过是导演了一场闹剧,然后世上便少了一个人,仅此而已。

何苦呢?何必呢?永生,有什么不好?接受,又愧对谁了?你为什么非要去招惹那些与神明并肩的人呢?你早就应该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应该知难而退,而非义无反顾地去做他人的笑柄!

质问的声音在沧宇耳边徘徊,他不清楚这来自外界还是来自那颗“忘恩负义”的内心。

可是……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

他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尚未完全清醒的神志为他辨析出了一副混乱且支离破碎的景象,每一个片段都是如此熟悉,仿佛在很久之前见过,但除了这点轻微的印象以外,他也想不起别的什么了。

他俨然成为了一个灵魂,一个完整的、纯粹的灵魂。

神志开始恢复,眼前虚幻而空灵的景象逐渐变得完整、立体,慢慢拼凑成一副狼藉的画面,沧宇脚下是无数巨大的尸骨和各种各样的鳞片、空壳,全部堆积在一起,看不到地面,天上是层层叠叠的浑浊阴云,两旁是高大的岩墙,显现出压抑的灰色。

这是……峡谷么?

沧宇想着,心中不知为何就忆起了这个早已被废弃的词语,和他先前想起“荒芜”时同样应景。

我已经被这些胡思乱想给害过一次了……

也许我不知道这么多会更好……

现在撞上南墙了,你也该死心了吧?

……

但这真的是“峡谷”,此情此景就应该配上这个名字。

杂揉的思维开始针锋相对,最初驱使他举起匕首冲向教皇的那种激进想法又一次占了上风。

不,不对,“南墙”……是可以推倒的,它修得如此坚固,也许是建立南墙的人想掩盖什么呢?那……不是更应该推倒它吗?也许我现在,势单力薄,难以把它推倒,但人多时就不一样了……

何况这还是一面无形的墙,没人相信它存在了,它也就倒了……可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墙的存在深信不疑?莫非墙后藏的不是建立者的恶行,而是——

一场巨大的灾难呢?

沧宇放弃了无用的思考,开始向那条飘忽不定的地平线走去,地上的骨骼都很尖锐,踩上后钻心地疼,然而残存的意识只可能会形变,不会真正受伤的,沧宇作为一个怀有很强执念的灵魂,每走一步脚底都会恢复原样,然后迎来下一次的剧痛……

其实人们对疼痛、甚至触觉的感知都在神明降世之后变得有些麻木了。得到了永生,痛觉永远不会和“死亡”挂钩,这个可有可无的本能除了添乱以外没有任何用处,或许在若干年后,他们的身体就会毫不留情地把这碍事的反应剔除以更好地履行义务。

当然,这件事并非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或是神所能决定的,至高无上的神王普瑞迪寇愿让这日到来的话也没人能“谢绝”这份“恩惠”。

沧宇自然无法为此表态,他能做的,只有漫无目的地前行,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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