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一些时候,赵德安排好了军中事务,来到了赵府。

我正在主屋之中处理府内的事务,就在那儿见了他。

“近来军中可还安静?”我斜靠在主屋主座旁边的位置上,一脸的轻松,“王真的旧部们没闹出什么事儿来吧?”

或许是上次被我敲打得很了,赵德的脸上似乎略微有些拘谨之色。

“回夫人的话,近来军中都还安好,没了王统领从中作梗,那些人还算安分。”他恭恭敬敬地回道。

“那便好,”我点了点头,抬手将纸张递给他,“不过,仅仅只是安分,那还不够。有些老鼠,还是要清一清的。”

“这是……”他双手接过,低头看一眼上面的姓名,略有些疑惑。

“异闻司在厢军中埋下的暗桩,和上次那个蛊惑王真的是同一类人。”我略略解释了一句,没告诉他信息的来源。

“那夫人您的意思是……”赵德抬起头,看他的表情,他大概也知道要做些什么了,不过是和我确认一下。

我面色不变,依然带着笑容,然而语气却与表情完全不符。

冷峻而充满杀气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因为抹了胭脂而显得血红的嘴唇中吐出:“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的要求只有两个,第一,不能引起军队哗变,第二,这名单上面的所有耗子,不能有一只看见明天的太阳!”

大概是被我的语气吓到了,赵德悚然一惊,身体猛地绷紧,抬头挺身,大声地应命:“小人谨遵夫人命令!”

我抬手往下压了压:“没必要这么大声,不过是几只见不得光的耗子而已。把力气留到晚上吧。真的有劲儿没处使,以后若是有大战,在军前再这么用力吧。”

当然,只不过是说笑而已——以后真有大战,在军前也是他对赵二这么喊,又轮不到我上战场。

“是!”赵德再度俯身,不过这一回,是压低了声音的。

“好了,军中事务繁忙,你也得回去准备准备,我就不继续耽搁了,”

交代完事情,我挥了挥袖子,放他离开,

房门关上,我坐在椅子上,原本端庄从容的面具一下子消失,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老太太做甩手掌柜,赵府的大小事务都得我来处理,还得安排布置对付那些暗地里的黑手,即便是我,也难免有些吃力。

还偏偏,自己平时得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身体上还好,有着气血的支撑,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精神上的压力,却实在难以舒缓——哪怕对于自己的实力和安排有着充足的信心,也认为那些沉迷于纸上谈兵的腐儒并非对手,然而,面对如此大事时,依然有些紧张。

毕竟,自己面对的,可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势力,虽然这仅仅是它身体上的一只小小触角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紫菱走了进来。

“夫人……”看见我的模样,她略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虽然做不少事情的时候,我都让她们在外面候着,不过毕竟是贴身侍女,总是能够知道一些事情的。

“没事儿,”我温和的笑容,“不过这些天睡得晚,有些累了而已,不算大事儿。今晚早点睡就好了。”,

“只不过,今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睡不着觉了。”

晚膳之后,我进了小黑屋,疯狂地进行着修行,直到把精力消耗一空才罢休。当天晚上,我睡得很早,也睡得很沉,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

慢悠悠地起身洗漱,更衣,正在用早膳的时候,碧荷进来报告,赵全正在外面候着。

“请他进来吧。”我抿了一口口中的药粥——里面添加了参片、黄芪等药材,最是补益气血,喝了一口,身上都觉得暖烘烘的。

“参见夫人。”赵全进来行了礼——看得出来,这老头子一夜未眠,眼睛里面都带着些红血丝,不过精神上却十分亢奋,那一身浓烈的血气,压都压不住。

“坐,”我指了指旁边一张小卓,“还没用早膳吧?我让紫菱给你盛一碗,新鲜的参片粥,最是补益气血。”

“老奴不饿……”他还想推辞。

“坐吧,一夜未眠,辛苦了,”我打断了他的话,示意他不要再谦让了,“我还指望着你能再保赵府十年呢。”

“能为赵府分忧,是老奴的荣幸,谈不上辛苦。”赵全又行了礼,然后才用一个半蹲马步的姿势坐了小半边的椅子——其实我觉得他的屁股应该没有挨到椅子上,不过我也没有指出来。

紫菱给他盛上了粥,我也端起了碗,示意他先吃完,然后再谈正事。

一主一仆就这么地喝着大米粥,这么多年的淑女教育下来,我的吃相还算优雅,赵全也不差,虽然其实应该已经饿了,但是整个过程还是透着一股谦卑谨慎地味道。

喝完了粥,让下人收拾了桌子,我才不紧不慢地问道:“昨晚上怎么样?”

“行动很是顺利,异闻司的十六个暗桩被全部拔除了,没有走了一个。”赵全轻描淡写地回答,然而这背后,至少牵涉到了几十上百条人命。

“都做了掩护了吧?”知道应该没有问题,不过谨慎起见,我还是问了一句。

“做了,都是装作赌资纠纷或是马贼行凶,衙役们都跟在后面看过了。”赵全点头。

在这种纠纷中,衙役们也就只能做些洗地定性的活了。昨晚上这么多案子,一定非常辛苦。

“任云那边怎么样了?”

“昨夜我们摸上庄子上,试图趁夜活捉,却没想到那贼子十分警觉,兼又武艺颇高,最后只能斩杀了事。尸体已经拖了回来。”

这人就这么死了啊,还以为会是个大反派的……我摇了摇头——其实,在这种争端下,所谓的武功好手,也不过是小人物而已。

“等会儿将这个消息告诉太太吧,问问她怎么处置。”

我将这事儿推了出去,然后想了想,又问道:“那朝霞呢,也死了?”

“那女人趁着贼子拖住我们的功夫,妄图从冰上逃脱,却没成想踩碎了冰层,落进了水中。昨夜天色太黑,又是天寒地冻的不能下水,因此没搜寻到尸体。不过想来是活不了了。”

黑夜之中,又是在这么冷的天气,落入冰水之中,活着的可能性确实微乎其微——哪怕是武功好手,,在那么冷的水中也坚持不了多久,更别提一个弱女子了。

按理来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不过,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实在是前世小说电影中,这般脱困的主角们,真的是太多了。以至于没有看见尸体,我都无法安心。

“嗯,今天白日里,再让人捞一捞吧,实在是没见到人,不太放心。”我吩咐了一句。

赵全也应下了,不过看上去没有太过在意。

我也没有要求一定找到——毕竟这时节,数九寒冬的,河上的冰面还很厚,想要隔着这层冰盖要找到一具尸体,实在太过困难了。

赵全离开后,我又看了一会儿府中近些时日的账簿。李福的消息送进来了。

终究是正经上过学堂,又跟着我做了多年事情的,汇报材料就是比赵全这粗胚杀才的口头报告强多了,一看就是从知府衙门里面誊抄出来,又经过润色整理的。

一夜之间,平日里看着安静祥和的定北城一下子就成了强人盗匪们的游乐场,两家赌坊因为出千被外来的豪客给砍了个干净,三家青楼因为提供的小姐让恩客不满意,被人挑了场子,还有酒肆、农户被劫匪给血洗一空的,等等不一而足——整个定北城看着简直就跟个贼窟一样,让昨晚执勤的差役们疲于奔命,叫苦不迭。

而军营之中,昨夜似乎也鉴于这些混乱,进行了紧急的集合,尽管最后没有出动,然而据说为了整肃军纪,有些兵卒乃至军官,因为未能及时点卯,而丢了脑袋。

还算不错,赵全和赵德还算有些脑子,知道给知府留点面子。

虽然做得糙了些,有些侮辱智商,不过本来就是边地世家嘛,刀把子比嘴皮子和脑子来得利索,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强人所难了。

反正勉强足够给知府做个交代,也不能苛求更多。

当然,事后该给的好处还得给——我觉得倘若可能,陈知府大概会要求和赵府联姻,他的大儿子差不多到岁数了。陈家不算大族,能娶个赵家的庶女也差不多。不过这就轮不到我插嘴了,最后还是得老太太来定夺。

嗯,似乎想得有些太远了——我抬起手,揉了揉额头,将发散的思维收了回来。

经过这一番打击,哪怕很可能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即使是二伯,也不可能完全掌握异闻司在定北府的全部暗桩。不过,最起码这一年半载之内,是翻不出什么大浪出来了。

这样一来,只要宋求和龙椅上那位不掀桌子,维持赵府,熬到世家们出招的时间,似乎不成问题。

然而,还没有到可以完全放松的时候——我如此警告着自己。赵家先祖那十分急切地反应说明,很有可能还有一场风雨在后面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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