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晨，小千是带着轻微的头痛醒来的。
昨天夜里，将蝉妖芙琳的遗体埋葬之后，她前去与世雪等人会合。
彼时，世雪和黎曼她们正在观看街边的露天演出。其余四人并没有注意到小千的异样，只有世雪看见了她脸上依稀可辨的泪痕。
强打起精神，小千与她们一起又逛了一会儿。
“小千，你刚才看见烟花表演了嘛！真的很壮观呢！”
“是啊，小曼。”小千拼命忍住快要再次决堤的泪水，捂住嘴道，“真的，非常壮观……”
*
小千从床上站起身，看到楼下停着一辆白色的敞篷跑车。
大年初二，照例是伯父与伯母来看望小千的日子。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起床，房门便被打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飞也似地窜进房中，一句话也不说，一把抱住了穿着睡衣的小千。
“小千，伯母想死你了！”
小千本就有些头晕，感到一阵脂粉气息扑面而来，便觉得更加难受了。她轻轻推开拥上前的伯母。
“你好呀，伯母。”
她露出浅浅的微笑，轻声说道。
“怎么啦，一大早就这么没精神？”伯母似乎有些激动，撩拨了一下小千的头发，“哎哟……怎么又瘦啦！是不是姨妈总是加班，平时让你自己点外卖吃？真是的，我得好好说说她了！”
伯母有些义愤填膺的样子，不停地冷哼着。
姨妈的工作是很忙，但她从没有对小千做过这样的事。小千本想否定伯母的话，仔细一想，还是作罢了。
她躲到被子中，换好了衣物，和伯母一起走出了卧室。
到了楼下，小千看到伯父正与姨妈交谈着。
一年没有见面，伯父似乎看起来更加苍老了，厚实的黑发中出现了几根银丝。
明明年纪不算大呢。
“小千起床了。”姨妈见小千下了楼，伸手一指，伯父也转过身来。
“啊，小千……”他显得有些惶恐，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又坐了下去。小千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道：“伯父好，新年快乐。”
“伯母也是，新年快乐。”
小千就像往年一样，给这两位名义上与她最亲近的人送上了新年祝福。
一如既往的，伯父和伯母的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
小千的反应，简直像是在对待两个陌生人一样，尽管她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伯父和伯母微微低下头去。小千的笑容能让别人如沐春风，却像是鞭子一样不停抽打着这两人的心灵。
姨妈轻叹一口气，拉过两人，“行了，今天我买了不少菜，两位中午就留下来吃饭吧！”
伯父和伯母对视了一眼，又看看小千。
“这个……好吧。”
*
对于这个伯父和伯母，小千并没有多少感情。
小时候，她甚至并没有见过他们几面。
小千依稀记得，在那个傍晚，她从学校里回来。刚踏进家门，她就看见两个陌生人坐在客厅中。
见到小千，两人先是一喜，接着便低下头来，面露愧色。
后来，姨妈告诉她，他们是小千的伯父和伯母。
“小千，这是你姑姑的哥哥，是你的亲人哦。”
姨妈这样告诉小千。
小千却感到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她感觉，这两个人从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中。
之后的日子里，伯父和伯母每年都会来看一次小千。有一次，他们甚至带上了自己的儿子。
这个男孩躲在妈妈的身后，一脸迷茫地看着小千。他之前从未听说过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
正如小千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
那次，伯父提议带上小千一起去游乐园。
小千心里并没有泛起什么波澜。她乖乖地跟着去了，却完全没有感受到游玩的乐趣。
“他们是我的亲人，这样做会让他们开心一点吧。”这样想着，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小千对身后的伯母笑了一下——尽管她并不是真的开心。
她分明看见伯母的眼中流下几滴眼泪。
但是，她的心中依旧没有泛起波澜。
*
傍晚，再次与小千的姨妈交谈了一会儿之后，伯父和伯母便要离开了。
“小千，我们回去了！”伯母语气夸张地和小千告别。她一把抱住小千，“要是想我们了，记得一定要……”
“嗯，好的。”小千打断了她的话。
小千这样说，希望能让伯母高兴一点。
她知道，她不会联系这两个人，因为在一年之中，她从没有对他们产生过思念的情感。
伯父不引人注意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行了，快走吧。”
“小千，别缠着你伯母了，他们得去赶飞机呢。”
姨妈这样违心地说，因为她看见小千有些不知所措地垂着手，反而是伯母紧紧抱着小千。
小千感到伯母的身子有些颤抖。
她终于是放开了手。看着小千清澈的眼睛，伯母心中满是不舍。
“再见，小千！”她朝小千挥挥手。
小千也举起手，“再见，伯母。”
面无表情的小千转过身，走回房中。回到客厅中，她这才注意到沙发上的东西。
那是伯父和伯母带来的礼物，几件高档的衣服和裙子。
小千随意瞥了眼，看见包装盒上的价格标签。
【¥10000】
她抱起这几盒衣物，回到房中，整整齐齐地放进了收纳盒的底层。
这个收纳盒中，还有数十件衣服、裤子和裙子。
“小千。”
姨妈的声音在小千背后响起。她转过身，发现姨妈斜靠在门框上，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宠爱。
小千打开收纳盒的盖子。她大概能猜到姨妈将要说的话。
“我觉得伯父和伯母，都是很好的人呢。”小千拿出收纳盒中的一条裙子，“姨妈你看，这条裙子很好看呢。”
“我很喜欢呢，真的。”
姨妈眼眸里的光点颤动了一下。她知道小千不是在骗她，可是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充斥着她的心房。
“小千，我觉得，”姨妈走到小千身边，俯下身摸摸她的头发，“他们俩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你呢。”
小千眨眨眼睛，怔住了。半晌，她轻轻点点头，“嗯，大概吧。”
姨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知道，小千从没有恨过自己的伯父和伯母。
她对小千的教育就是这样的。仇恨不会带来任何美好的结果，因为仇恨本身就不是美好的东西。
哪怕，这两个人曾经在小千最需要他们的时候狠心抛下了她。
小千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她站起身，“姨妈，我们一起去准备晚饭吧。”
她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小千，白天的那两位，是你的亲人吗？”梓辛的声音在她的脑中响起。
小千稍微思索了一下。
“是的。”
*
那是在小千出生后不久事。
伯父所在的公司出现了困难，经营上的危机也波及了他这样的普通员工。
公司的裁员让他一下子成为了无业者。
偏偏这时，妻子怀孕了。
经济来源被切断，家庭的负担依旧压在他的身上。整日苦闷的他一直借口消愁，还要忍受产后躁郁的妻子的埋怨。
他几乎站在了崩溃的边缘了。
接着，一件更令他心碎的事情发生了——弟弟和弟妹遭遇了车祸，双双离世。
侄女小千则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责任，但是，彼时的他连养活自己的妻儿都很困难。
虽然很残忍，但他和妻子首先一定要先养育好自己的孩子。
最终，小千被姨妈收养。
之后，因为机缘巧合，伯父受到住在国外的朋友的帮助，逐渐走出了困境。
伯父一家移民国外，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对小千的愧疚也如蛀虫一般，天天啃食着他们两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