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柳月灵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下雪。

一片片柔软的雪花覆盖到屋檐、树枝、地面上，美如画，冷如冰。

“姐姐，我好冷。”

一处破旧的寺庙里，传来了女孩微弱的声音。

冷风不大，雪花没能进入关不上门的庙中，即使如此，庙内依然寒冷刺骨。

女孩穿着脏脏的、不知被那家门户丢弃的破棉袄，从破鞋里伸出来的脚趾头紧紧地蜷缩着，冻得小脸红中带白。

“到我的怀里来，我们抱在一起就不会冷了。”

是女孩口中的姐姐。

许是太过寒冷，姐姐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僵硬的抱住女孩，往她小小的脸蛋上哈了两口气。

“小莹，是不是暖和一些了。”

“嗯。”

被称作小莹的女孩绽放出了一抹笑容，脸蛋埋进姐姐的怀里，紧紧地抱住。

姐姐的胸膛好温暖，就像一颗生长在小莹心中的太阳。

一刻也不想松开。

破败的佛像前，两个女孩互相依偎，紧紧相拥。

……

今年的冬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格外的冷。

诺大的宁阳城，里里外外被那些白色的精灵裹了好几层。

孩童们穿着过冬的棉袄，在雪地里一片欢声笑语，往日街上经常看到的乞丐都不见了。

也对，寒冬驻日，不知道会冻死多少，对城里百姓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大雪漫城，封山堵路，官府出动了军队除雪，有些能人义士也加入其中，将堵住宁阳城向外通商道路上的积雪扫了个干净。

他们不会立刻离开，而是在道路边安营扎寨，待积雪又厚时，继续铲除。

如此反复，这场大雪在官府物力财力的支撑下，终于得以度过。

炽热的朝阳出现在天边，升到高空，那温度让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官府出动了巡查队，在城里的各个角落找到了许多冻死的尸体。

“把这些乞丐都拖出去扔了吧。”

城外有处乱葬岗，经过这场大雪，这里突然多了好些新鲜的尸体。

这是那些野兽乐意见得的一件事情。

一到夜晚，便会有流着口水、双目贪婪的野兽出现，它们互相警惕，缓缓靠近一具具尸体。

新鲜的会很受欢迎，结果往往是野兽之间爆发战斗，只有赢得才有资格享用。

亦或者，尸体被几只野兽共同分食，原地只会留下一些森森白骨。

日晒、风吹、雨打过后，连这些唯一见证生者的白骨也会化作大地的养料，不留下一丝痕迹。

这就是宁阳城乞丐的最终命运。

……

“姐姐快点，今天听说有新店开张呢，我们说不定可以讨到一些好吃的。”

“我来啦，小莹等等我。”

破败的寺庙门口，两个全身脏乱不堪的女孩结伴而行。

矮小的身影，在朝阳下被拉得老长，破庙旁的两棵小树，在春风中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宁阳城街道。

人声鼎沸，络绎不绝。

一处客栈前，群人伫立，他们排着队，就似一条长龙，延伸了近百米。

原来这家客栈新开张，今日吃喝价钱减半，这才有此景象。

旁边的石阶上，不知何时坐了两个小乞丐。

浑身脏乱、披头散发，虽是两个小女孩，也显出一种肮脏邋遢之感。

出现在此，毫无疑问，她们准备向这家新客栈要点吃的东西。

坐在左边的女孩忍不住了，看到小二出来，就要上前乞讨，却被右边的女孩拉住。

“小莹，现在人家正忙呢，我们再等等吧。”

“可是，我好饿。”

小莹捂着小肚子，小脸上有些发白，显然是饥饿过度的症状。

自从过冬的馒头吃完后，她们已经有三天没吃过饭了。

大人尚且忍受不住，别说只是两个小女孩。

柳月灵也饿得有点发昏，抬头看了眼客栈前长长的队伍，她叹了口气。

微微犹豫，她小声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包子铺看看能不能讨两个。”

“嗯。”

小莹点头，“柳宝宝你快些回来。”

包子铺距离这里并不远。

十多丈的距离，柳月灵很快就到了。

见铺前没有客人，她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可还没说话，那包子铺店家便两眼一瞪，骂道：“哪来的小乞丐，老子生意不好原来都是因为你，赶紧滚远点，别打扰我做生意。”

声音很刺耳，很难听，但柳月灵习惯了，她仍卑微地祈求道：“老板，给两个包子吧，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我叫你滚听到没有？你几天没吃饭关我什么事，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店家从后面拿出一根长竹棍，恶狠狠地指着她。

柳月灵眼神一暗，佯装离开，却在店家转身收拾东西的一刻，速度飞快地从笼中掏出两个滚烫的馒头。

但还是被发现了，店家骂咧着跑了过来。

柳月灵没有跑，因为知道跑不掉。

她只将馒头紧紧地抱在怀中，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该死的臭乞丐，信不信我今天打死你。”

今日生意不好，店家本一肚子火气，走过来抬起一脚，拿起竹竿对着地上娇小的身躯一阵猛打。

“这种偷鸡摸狗的乞丐打死算了。”

“唉，看样子还是个孩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看热闹的人唏嘘几声，甚至讨论几棍能打死女孩，他们看来，这或许只是一种乐趣，仅此而已。

店家还在打，越打越重。

砰砰砰~

竹竿与肉体碰撞的声音不断响起。

或许如他所说，要打死这个敢偷东西的乞丐。

柳月灵终于受不了了，她在地上惨叫起来，血迹逐渐染红了地面。

店家毫不怜悯，舞起竹竿对着她脑袋就是一棍。

这一棍极重，若真被挨着恐怕凶多吉少。

而就在这危急时刻，一道娇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砰~

棍落，柳月灵呆滞了。

她的世界仿佛变成了一片空白，只有瞳孔中替自己挡下的竹棍的、缓缓倒下的女孩。

女孩双目翻白，从头顶中央冒出的血线让柳月灵心脏骤然停跳一瞬。

她爬过去抱起女孩，紧紧的抱在怀里，泪水疯狂地涌出。

“小莹你没事吧？你一定没事对不对，你说话啊！”

柳月灵哭喊着，下一刻站起来发了疯一般冲向那店家。

砰，被踹飞回来，她再爬起冲去，又被踹飞，她大叫着再次冲过去。

如同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店家怕了，他再次踢飞女孩，恶狠狠道：“趁老子没发脾气快滚，要是再敢来，我打死你们两个拖出去喂狗。”

柳月灵趴在地上，没有继续冲过去。

她缓缓抬起了头，将店家的模样深深的印在脑子里，随后背起安宝宝，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宁阳城，回到了那座破败的寺庙。

靠在墙边，柳月灵紧紧抱住女孩，轻轻为她擦去头顶的鲜血，仔细感受对方的呼吸心跳。

还有心跳，还有温度。

“小莹，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看着女孩的睡颜，柳月灵温柔地小声道：“我们约定过的，要一起赚很多很多的钱，一起游历大陆，一起去看大江南北，一起去看好多好多的地方，你不能骗我，你一定要醒过来。”

“她醒不过来了。”

忽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是一白衣素面的美丽女子。

柳月灵抬头冲那人大叫：“你骗人，她只是受了点伤，怎么会醒不来。”

白衣女子目光平淡，轻声道：“头部遭受重击，若没有药物治疗，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似不想多说，她转身欲走，背后立刻传来女孩的恳求声。

“求求你，救救她好不好，只要你肯救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柳月灵知道，既然对方这么说，肯定有办法，她祈求道：“求求你了。”

说完，她重重地将头磕在地面上。

白衣女子停住了，接着柳月灵眼前一花，发现她已经出现在了面前。

张了张嘴，她终究没有惊叫出来，而是满目希冀。

“呵呵，其实你不说我也会救她，七窍玲珑心可不是这么好寻的。”

白衣女子淡笑一声，挥手丝毫不嫌弃地将女孩抱进怀里。

柳月灵揉了揉眼睛，期望道：“漂亮姐姐，您是仙人吗？”

“仙人？”

白衣女子淡笑道：“对你们来说，或许是吧，此女有修仙的慧根，我要将其带走，你不会有意见吧？”

“要带小莹走吗？”

柳月灵眼神黯淡，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她不甘心地问道；“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白衣女子目光在她身上一扫，摇了摇头，“非是我有意打击，只是你资质低劣，恐怕……”

柳月灵低下头。

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吗？

可是真的好想，好想再见，好想和小莹一起履行诺言。

一起去看风景，一起去完成梦想……

不对，小莹去修仙了，我应该替她高兴才是啊！

可是为什么好想哭。

可恶，我怎么会哭呢……

柳月灵强忍住泪水，抬头露出笑容，“漂亮姐姐，你带小莹走吧，只是她醒了之后，我想托您带给她一句话。”

白衣女子皱眉，道：“我知道你们的感情很深，但是她随我踏入仙途，寿命可达数百年，而你一介凡胎肉体，逃不过生老病死，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人，继续牵绊对你们两个谁都不好，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是一路人吗？

呵呵，我不懂！

我只想再见小莹一面。

我就是一个偏执的人。

没有回答，柳月灵洒然一笑，自顾自地说道：“我想请您告诉她，十年之后，宁阳破庙见。”

说完，她冲白衣女子露出了灿烂地笑容。

就仿佛，明日就能见面似的。

望着女孩澄澈的眼神，白衣女子微微动容，这样纯粹的情感，她忽然有点不忍心打破，反而有些期待十年后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们的感情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人的感情是最经不住考验的东西，她见过亲儿弑母、见过父子反目，太多了，她不觉得十年时间，眼前两个女孩的感情不会变，只是觉得她们具有考验的价值。

或者说想给这份感情一个希望吧！

她扔给柳月灵一个布袋，“这里面是练气期的口诀和一些碎银，算是我带走她的补偿吧，另外，我会转告她的。”

白衣女子走了。

如同一道流光，穿过天空的白云，留下破庙门口，依依不舍地望着远方的小乞丐。

寺庙前左边的小树不知何时也消失了，或许是被大风刮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