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丽薇之塔中发生的事件,最终由于离市区较远且时值夜晚,即使实际上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也没能在第二天给整个契卡造成什么轰动。

大多数人只是偶然看到了塔身发出的光芒,听到了爆炸声,并且随后又目睹了光芒的熄灭。输电船队的毁灭、迫近的瑞曼联邦舰队,以及最后终结一切的水龙卷,这些真相都是契卡城的居民们不可能知道的。

对于给这种轰动世界的大事件擦屁股搞善后的人来说,关键就是如何将民众的“不知情”保持下去。

而在这一过程中,即使身处不同阵营的两者之间也能心灵相通般地保持默契。

首先是背后主导了一切的两个幕后势力。罗慕伦帝国和瑞曼联邦在经过简短的磋商后便迅速达成共识——双方撤军,大家握个手笑一笑,无事发生。

至于艾丽薇之塔?或许它确实有着无尽的能源潜力,但目前而言根本无法安全运用。而无法安全运用的东西,即使是能源也根本一文不值。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它的力量能够重新为人所用。但至少现在,两个大陆超级势力不必再为了争夺这样一个鸡肋而打海瓦萨的主意。

然后,就是海瓦萨内部的事情了。

“皮埃尔.贝当从我们手中逃脱了。”

露娜家的客厅里,以个人名义来访的夏尔.查理曼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满脸兴致盎然的娜可和正端着茶杯淡定品茶的露娜。几位女仆则侍立在旁,其中包括那位小个子的玛丽。

“他毕竟是新海瓦萨的领袖,很遗憾我不能对他做些什么。不过根据我们安插在政府的谍报人员发回的情报,贝当似乎也没有回到那边。”

“也就是说,从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了?”

娜可有模有样地点头分析道。

“感觉以后的形势对你们来说会变得很棘手啊。”

“的确,贝当的消失不代表他手下的派系会就此崩溃。新政府很快会被他的继承者接替,而当下我的身份也很可能已经暴露,虽然我的查理曼商团扎根于新海瓦萨的经济体系中,不是新政府想动就能动的,但今后的地下活动恐怕也要变得困难起来了。”

“我该说一句‘真没想到’还是‘情理之中’?你居然是当年受露娜父王之命打入反叛者中的间谍?”

查理曼挠了挠头,微胖的中年大叔居然笑得十分腼腆:

“也是受情况所迫。先王陛下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非常清楚当时的反叛者需要什么,于是便命当时担任直属商团团长的我率先反对王室,打入敌人之中以便为未来可能的复兴做准备。从前王国倒台到如今的新海瓦萨这段时期里,是我的人一直在暗中保护露娜...公主殿下的安全。”

“...说得好听...”

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露娜抬眼看了看查理曼:

“我被找麻烦的时候怎么就从来不见有人帮忙?”

“...保护归保护,但我们也不好做的太明显,只能安排人手打入负责监视公主殿下的安全局...”

“这么说之前那位雷诺先生...”

“他是我们的人,我们一直都隐藏地很完美。甚至不止是对外人隐瞒,先王陛下的命令是直到合适的时机为止,连您也不能知道我的身份。”

“父亲还真是信任你呢。”

“那是自然...海瓦萨一族是传说中艾丽薇之塔的管理者和守护者,而我们查理曼则是其护工。我和先王陛下的关系情同手足。”

“哎...这么婉转曲折的故事,伊迪亚居然不在场,真是替那家伙亏得慌啊。”

娜可耸了耸肩,表情分明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那位少女还没有醒过来吗?”

“估计快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伤,魔力透支而已,睡上一天就好了。不过说起她...”

三人脸上同时露出怪异的神色。露娜放下茶杯,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一把没有刀刃的“剑柄”。

凝神端详了一会,她摇摇头叹气:

“无论怎么看这东西都很普通啊...娜可,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昨天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场,包括她的咏唱流程和之后的事情我们都看到了...”

“所以呢?”

“如果只是要制御那样大量的水,水系魔法资质稍好的人在有法杖辅助的前提下,即使未经训练也能拼着耗尽魔力办到...但是那样轻松地改变水的形体,使其形成完全受施术者控制的水龙卷?如果这是真的,那全世界所有的高等魔法学院都该关门大吉。”

“可你也看到了,不止是水龙卷,就连这个剑柄也变成了类似法杖的形态。”

“...所以我不觉得这是魔法。”

娜可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第一是这个剑柄确实具备某种我们还没发现的特殊机能,它或许是伊迪亚母亲留给她的一种超古代武器。但这并不能解释伊迪亚超出常理的魔法能力的问题...于是就有了第二种可能:这个剑柄只是个普通物件,具备特殊机能的...是伊迪亚...”

这绝对是一个惊人的猜测,也难怪娜可会如此犹豫。如果只是第一种可能的话那大家都能接受,在她们的常识中,和“超古代”沾边的东西经常是深不可测的,艾丽薇之塔就是一个例子。可如果是第二种可能...

“...暂时不想太多比较好吧...”

见其他人——包括查理曼——都是一脸沉思之色,露娜开口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无论如何在了解到更多东西之前,我不想以异样的眼光去看待她,娜可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啊?我原本就没多想啊,如果真的是第二种可能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能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偏远海岛上捡到这么块宝...”

“...是我高估你了。那么查理曼先生,也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外传。”

“公主殿下请放心,我会让当时在场的人也守口如瓶的。”

有关伊迪亚的讨论就此终结。

恰在这时楼上传出一阵嘈杂声。某种柔软物体跌落在地板上,之后是一连串乒铃乓啷的动静,夹带着少女和两只灵兽的惊呼:

“哇啊啊啊啊!水!水!好多水啊!”

“伊迪亚酱!衣服!先穿衣服!”

娜可和露娜对视一眼,同时叹气。看来是某位瞌睡虫终于醒了。

不多久,浑身毛发杂乱、衣冠不整的狐耳少女便出现在楼梯口,看到客厅里的娜可和露娜,先是愣在那傻了一会,然后急匆匆扑了上来。

“娜可...露娜...我...”

“先冷静,慢点说。什么水?你尿床了?”

“我梦见自己掉进水里了!好多好多的水...不对,是一条好大的水龙!我在它肚子里面!我...等一下...尿床...”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伊迪亚的整个脸蛋肉眼看见地红了起来,在注意到面前还坐着一位男性的时候更是快从头顶冒出烟了。她赶紧扭过身去,掀开外衣低头看了一眼:

“...没...没尿床,太好了...”

露娜一只手捂着脸叹气,而娜可已经憋笑到扭曲了。

“总感觉刚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于是,几人将昨天晚上的事情跟伊迪亚复述了一遍。当然并没有提到有关她的能力疑点的事,只是告诉伊迪亚她立下了大功。

“这么说...我帮上了大家的忙?”

“还有拯救了契卡城,麻烦你这种时候就坦率一点好呗?”

“那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结束了,之后的收尾工作再麻烦也已经跟我们没关系了。”

娜可耸耸肩表示不在乎,对面的查理曼倒是轻咳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场。伊迪亚在沙发上坐下,愣愣地点着头:

“那是不是该继续去找我妈妈了?”

“啊,说到这个...”

终于找到自己能插嘴的话题,查理曼果断开口:

“其实我可能见过你妈妈...”

话音刚落三名少女的视线都投了过来,伊迪亚更是整个人弹起,趴到桌子上瞪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吓得查理曼赶紧摆手: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只是可能见过她...”

他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带锁的笔记本,打开翻到一页展示给三人。

那是一张某位女性的肖像画,背景似乎是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伊迪亚...这个人...”

“是妈妈!”

伊迪亚从查理曼手中抢过了笔记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画:

“这就是妈妈没错...查理曼先生,您真的见过她吗?”

“既然你确认了那就不会有错了。我见过她,不仅见过,带她离开威吉鲁的人就是我...我是八年前王室直属商团-威吉鲁岛航线船团的领队。”

查理曼说得很轻松,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一段记忆。可对伊迪亚而言,这样的事实却令她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这其中最大的成分自然是终于寻获母亲线索的激动,还有一小部分则是疑惑:

“为什么查理曼先生一开始没有告诉我们呢?还有为什么...您会把妈妈的样子画下来呢?”

“一开始你们也没跟我明说,这个我也没办法啊,直到那天德雷克小姐带您来见我,我才把您和八年前的记忆联系起来。至于画下来...”

中年男人唐突一顿,下意识地抬手挠挠头:

“最开始是因为那段时间在船上偶尔会和她聊天,就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气质上与我和先王陛下的青梅竹马、也就是后来公主殿下的母亲很像,后来就找机会画下来了...当然现在看来和公主殿下也很像。”

于是娜可凑上去仔细看了看那副画,又看了看露娜,最后甚至看了眼伊迪亚,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还真是哎?”

“...总感觉你在暗示什么?”

“所以之后呢?为什么这张画被你留到现在了?”

“因为她一开始是希望出钱雇佣我的船,走水路带她去目的地的。但我毕竟有守护艾丽薇之塔的使命在身,不会长时间地离开海瓦萨,于是就拒绝了...后来感觉就这样分别也挺遗憾,就问了她之后的打算,想着未来或许有机会去看看她有没有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查理曼将那笔记朝后翻了几页,纸上赫然出现了一副粗糙勾勒的地图。地图间一条曲折的红线从左贯穿到右,在最右侧的某处停下,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这种宛如某些传说中藏宝图的地图画法看上去着实有点好笑,但这却是连娜可都感到惊讶的东西:

“...这是完整的路线图!?”

“应该是吧。貌似在被我拒绝后的第二天她就规划好了新的路线,确实是个行动力很强的女人。”

这一点估计只要是听过伊迪亚的故事的人都会点头认可吧...伊迪亚的母亲,确实是个行动力强到极点、甚至可以说有些我行我素的人。

查理曼随后表示这本笔记如果有用的话就送给伊迪亚,于是狐耳少女站起身来,郑重地向他表示了感谢。倒是娜可看了看笔记,又看了看脸上露出某种如释重负表情的查理曼,嘴角露出坏笑。

她拽过伊迪亚,凑到她耳边吹起风;

“嘿嘿,伊迪亚,你真该庆幸命运没有捉弄人。不然哪怕出一点差错,你现在可能就要管这个大叔叫爸爸了。”

“...说...说什么呢!娜可!”

见伊迪亚又开始整个人变红,恶作剧得逞的娜可放声大笑起来。

性格沉稳的露娜在一旁冷眼观看着两人的闹剧,这时敲了下娜可的脑袋:

“你还真是对熟识的人毫无礼节可言,闲话都当着别人面说...现在不是还有个大问题没解决吗?”

听到她的话伊迪亚满脸不解,露娜的事情已经解决,自己母亲的线索也有了,那还有什么“大问题”没有解决?

娜可这时已经收起笑声,表情严肃起来:

“你是说最开始我们遇到的那次袭击啊...”

“是啊。原本我们以为是查理曼商团所为,后来新政府的阴谋浮出水面,我理所当然就觉得那是贝当干的。可是当我提到这事的时候那家伙却好像完全不知情,于是我又怀疑过是不是查理曼的人私自做的...”

露娜的话一顿,查理曼很配合地接过话题:

“我可以保证那次袭击不是我或我的手下所为,他们没理由那么做。而这样平白无故打草惊蛇的行动也确实不像贝当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的风格。事实上我也一直有在调查这事,但根本一无所获。”

“居然连你的人也查不到吗?这就奇怪了...莫非不是契卡城内的势力所为?而是某个外来势力?”

“...和那种可能性比起来,我现在倒是更倾向于当时只是被几个见色起意的猥琐男盯上了这种解释...毕竟那些人之后也没再露过面,完全只是打了个酱油嘛。”

耸肩摊手表示问题不大,娜可的性格使她总是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非常想得开。而这也是露娜不认可的地方:

“真羡慕你神经这么粗大...”

“不然又能怎样,24小时保持警惕提防着吗?没必要不是嘛?所以暂时当无解的意外处理好了。比起这个我倒是有个问题...”

她指了指一直侍立在旁边的玛丽,吓得女孩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别跟我说只是你们安插在露娜身边的监视者,这家伙一没战斗力二没间谍素养,一下就什么都招了。”

“她啊...”

查理曼朝玛丽招了招手,女孩犹豫着走了过来,任凭对方将大手放在自己的头上轻轻抚摸着:

“她是我的女儿,本名玛丽.查理曼,下任查理曼家主...原本是应该像我一样以朋友和属下的身份成为未来海瓦萨王的追随者,结果后来发生了那些事情,就只好让她成为女仆潜伏在公主殿下身边了。之前我让她留意德雷克小姐和伊迪亚小姐在寻找的东西,本意只是好奇公主殿下和外人达成契约的理由,结果这孩子果然还是有些笨手笨脚...呃,为什么你们都是这幅表情,不惊讶吗?”

见面前三人都是一副没什么反应的呆愣表情,查理曼疑惑道。

“不...多少还是惊讶的,但是怎么说呢...情理之中吧,毕竟你都是那种身份了,玛丽要只是个普通人的话总感觉哪里不对。”

总之,发生在契卡城的事件,至少对伊迪亚和娜可而言已经全部结束了。

伊迪亚找到了母亲的线索,有了查理曼提供的路线图,下一站的目的地也已经明确。而露娜的事情也圆满解决,之后只要交给查理曼和他的商团就好。之前三人间达成的契约,因为条件全部满足而算是终结了。

但当两人规划好下一站的行程,准备不久后就离开契卡,因而找到露娜向她辞行时,对方却是一脸惊奇:

“你们在说什么?我还得跟你们一起走呢。”

“哎?”

这次连娜可也被她吓到了:

“你才是在说什么呢...你不是被软禁在契卡的吗?”

“贝当都失踪了,他们还有功夫管我?”

“那查理曼那边呢?你可是现存唯一的海瓦萨王族啊,应该要成为他们复兴活动的主心骨吧?”

“话是这么说,可你觉得我留在契卡能做什么?他们不缺我这一个战斗力,也不可能让我去做什么危险的事,至于地下活动就更不适合我了,结果就是把我当宝贝供起来...我可不想变成那样。那些还忠于王室的人们,他们需要的可不是一个花瓶公主,而是一个真正能把星星之火凝聚起来的领导者。可对于现在的海瓦萨来说,反抗新政府的力量还太过松散,唯一成体系的地下活动由查理曼领导着...”

露娜面色严肃认真地说着,娜可揉着额角,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懂了...所以你打算先远离这个烂摊子,出去历练,然后有朝一日时机成熟再回来领导你的人民?”

“没错。不过,那些人们今后会知道有我这一个公主的存在,即使我远在天边,他们也会相信我终有一日会回来重建王国...而且于我个人来说,被关在这座城市五年,本应无缘再与广阔天地相会,如今却有了新的机会...以及两个还算不错的旅伴。”

说到这里,少女那极少流露出感情的脸上,第一次主动地露出了温暖而真诚的笑容。被这宛如冰山融化般的一幕打动,原本习惯性想说句风凉话的娜可也闭上了嘴,而伊迪亚则有些害羞地开口:

“...那...今后请多关照?”

“当然。”

露娜笑着朝这边伸出手。一旁的娜可也别扭地把手伸了过去。伊迪亚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于是下意识地想伸尾巴,却被娜可直接抓起右手拍了上去:

“那就一言为定了,今后请多关照!”

“噫!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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