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是家辉没有去睡觉,也根本不可能睡着。
所以,家辉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正在组装自己的新船模。
组装船模是他自己唯一能想得到排解心中苦闷的方法,但是现在心事缠绕,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不小心,在安装船模零件时,一个尖锐的棱角划破了家辉的拇指。
“嘶...”
家辉疼的把手抽出来,放在眼前。
那是一个挺小的划伤,但是依然从中流出鲜红的血球。
真是运气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啊,家辉叹了口气,把拇指放入嘴中,吸掉余血。
“咚咚咚。”
家辉卧室的门被人礼貌的敲了几下。
家辉望了望眼前的门,心中思索,若是来找麻烦的,肯定不止敲门这么简单,所以家辉把食指放下,客气的回应:“进来吧。”
“吱~”
门,被缓缓推开,先映入眼帘的是青瓷色的长衫,接着是家业和蔼的微笑。
家业客套又不失亲切的问:“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见是家业,家辉的脸立马拉了下来,把头低了下去,看似认真的摆弄着船模。
“嗯。”家辉敷衍的答应了一声。
家业尴尬的笑了笑,整个身子进了屋,一只手背在后面,不是装架子,而是身后藏着东西。然后另一只手按住门,合上了。
家业见家辉不想理自己,就主动搭话:“我从刘管家口中才知道,原来今天爹喝多了,在我来之前,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家业边说话边观察家辉的反应,还是目不转睛的摆弄自己的船模。
“我自己也不对,在那么多人面前拿你开玩笑。”
“爹说的没错,娘就是因为我才死的,而且...”家辉两手一摊,向家业展示面前的船模:“我就是个整天就知道拼船的垃圾。你拿我开玩笑也没错,因为我本身就是个笑话。”
说完,家辉又把头埋了下去。
家业苦笑不堪,知道这么劝说下去可能适得其反,他决定换一种策略。家业向后望了望,确认没人在外面,如是说:“其实我也觉得,爹,真不是个东西。”
家辉的手停止行动了一秒,被家业捕捉到了,家业继续说道:“他蛮横无理,独断专行,曾经我很讨厌,很不理解他。但是当我自己开始管事的时候,我才明白,如果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人,谁又敢相信?家辉,你绝对不是垃圾,更不是笑话,你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很多事情。”
家辉的手彻底停下了,家业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奏效了,他继续开始攻势:“娘亲走了十几年,爹曾经有一句责难过你的话吗?我不记得有过,如果爹真的忌恨你,爹这些话早就对你说了,何必留到今天。就算是酒后吐真言,爹也是一个人把痛苦默默埋了十几年。”
家辉沉默了一段时间,终于开口说道:“哥,其实今天是我不对,就算自己再难受,也不应该给你,给爹,给整个家族蒙羞。”
家业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消失了,恢复了凝重和歉意的表情:“不,家辉,今天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不是我来火上浇油,你可能自己就忍过去了,但是今天的我却没有好好察言观色。”
“哥,你不用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爹醒酒了,他很自责,但是他身为长辈,放不下脸面。而我这个当哥的没有做到保护兄弟的责任,却伤害了你。”家业将腰弯了下来,深深的向家辉鞠躬表达歉意:“家辉,对不起。”
家辉惊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忙上去扶:“哥,你这是做什么!?”
谁知家辉路走到一半,家业双手就把一个纸包的扁长方体捧了上来说:“这是我的歉意,如果你愿意原谅我,你就收下他。你不愿意,我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你原谅我为止。”
哥都卑躬屈膝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原谅的道理嘛?
家辉伸出一只手,把这个长方体收下。家辉摸出来了,这是一本书。
见家业已经直起身,家辉问:“这是...”
家业神秘的笑了笑:“你拆开,不就知道了?”
家辉会意,三下五除二就把包装撕掉了。
家辉惊叹的瞪大了眼睛,里面是一本包装精致华美的书籍,虽然上面的德文家辉一个也看不懂,但是光看封面就知道这是一件价值不菲的艺术品。
“这是你最爱看的《资本论》德文典藏版,德意志纯进口的哦。”家业用夸张的语气阐述着。
其实家业完全没必要,这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家辉捧在手里,爱不释手,他感激的对家业说:“哥,谢谢你。”
“没什么,我还怕你不喜欢呢,本来是打算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你的,没成想...”
虽然看不懂,家辉还是来回翻动,享受着纸张在指尖跳动的至臻享受,他满怀欣喜,笑的像朵花。
“怎么可能!”家辉如是说。
看着家辉的笑容,家业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他左看右看,想找找话题,最终,家业的目光落在了家辉正在拼装的船模上。
“这是什么船啊?”家业问。
“哦,这个啊。”家辉放下书,饶有兴致的给家业讲解了起来:“这个是击败北洋水师的联合舰队旗舰,松岛号。”
家业脸色沉重了下来,疑惑的问:“你拼这艘干嘛,这不是给我们带来耻辱的船吗?”
家辉微笑:“是啊,他给我们带来了耻辱。但也正因为它,击碎了我们三千年的大梦,只有知耻才能后勇,才能进步。”
家业听完后眨了几下眼睛,笑道:“你啊,总是能说出这些令人恍然大悟却又对自己本身没什么屁用的大道理。有那个空啊,还是多看看四书五经,儒家经典更有用!”
没成想,家业的这番说教,让家辉好不容易才泛起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家业见大事不妙,急中生智,用食指戳了一下家辉的胸口,挑逗他。
家辉把身体向后缩了一下,责问:“你干嘛呢。”
家业也不理他,继续戳起来:“来啊,笑一个,不要那么严肃嘛。”
家辉很敏感,几下就被戳的不要不要的,笑着,一个劲的叫停:“哥,你干嘛,快停下,快停下啦!”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了吗?”家业坏笑:“你的弱点我全知道!”
家业将双手放到嘴前,哈了一口,朝着家辉的胳肢窝疯狂的抓挠。
家辉痒的求饶:“哥,饶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家辉想要夹着家业的手阻止他,但是阻止了手臂,手腕全是灵活的。
家辉被挠的“节节败退”,家业紧追不放。
最后家业被椅子腿绊倒,家辉连带着家业摔倒在了地上。
家业摔在了家辉身上,他撑起自己的身体,没有站起来,而是顺势躺在了家辉身边。
家辉见哥哥没有站起来,也跟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人相视一笑,是久违的兄弟情。
“记得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一起嬉皮打闹,被爹和刘管家臭骂了很多次。”家业开始回忆起了童年。
“我记得你都打不过我。”家辉得意的说。
“对啊,那时候,我明明比你大两岁,却发育迟缓,比你还矮。打又打不过,关键我还很要强。有一天我从刘管家身边开溜,自己一个人跑到森林里想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
说到这里,家业好笑又无奈的对当年的自己摇了摇头。
“然后呢?”
“然后啊,迷路了。”
“哦,我记得,当时爹出动全家去找你,刘管家差点被你害的开除。”
“是啊,真是对不起刘管家了。”
“然后呢?你又是怎么走出来的。”
家辉好奇的问,不过换来的却是家业长久的缄默。
沉默了一会儿,家业开口了:“其实不止迷路那么简单,我还遇见了狼。”
“啊?!”家辉惊奇的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家业。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匹狼饥饿的双眼,我蜷缩在一颗大石头旁,尿都被吓出来了。”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家业也把身子转了过来,双眼透着光:“就在这个我本以为要死定的时候,一个上山割草药的女孩站在了我的面前。”
“女孩。”
“嗯,比我小三岁呢,但比我勇敢好多,她手持着镰刀,背对着我,想保护我,她想尽一切办法露出她最凶的样子。”
“最后呢?!”家辉追问。
“最后啊。”家业笑了一下:“真没想到,那匹狼投降了,灰溜溜的跑了。”
“那,那个女孩呢?”
“自从那件事发生了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不过最近我又找到了她。”
“哦?她是谁,她在哪?”家辉似乎比家业还急。
“她呀,就是我的大姐头,翠翠呀。”
家辉的脸像是被喷了胶水,死死的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