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让顾晚潮从沉睡中慢慢苏醒过来,湿漉漉的衣服让他有些不舒服,抬起手遮住让人不那么舒服的阳光,他看到了已经阔别许久,却还是那么熟悉的脸。
“大舅哥?看到你,说明我还是死了么?”顾晚潮自嘲一笑,从地上坐起来,他浑身湿透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忘川水。
不过看起来显然不是的,他头被站在面前被他称作大舅哥的男人狠狠敲了一下,然后就听到这男人没好气的说道:“小子你活得好好的,还有这大舅哥是什么意思?”
顾晚潮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那种熟悉感是不可能作假的,他也不可能忘记自己才对。
哪怕他死在了祥龙十四年的雨夜里。
顾晚潮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你确实已经死了。”
“死你妹呢,小子你脑子进水了?”男人给他头上又来了一下,道:“要不是有人报官,老子才不会花这么大功夫来救你。”
“报官?救我?”顾晚潮有些啼笑皆非,他堂堂陇右道节度使,揭起反旗的一方诸侯,连杀他的人都是朝中那位凶名赫赫的铁面宰相,报官能救得了自己么?
“你同窗的那位小姑娘报的官,说你给几个纨绔子弟丢进河里了,求我救救你。”男人没好气的说道。
被丢进河里?
同窗的小姑娘?
尘封的记忆在脑海中苏醒,这件事情,哪怕顾晚潮已经成为了天下刀魁、陇右道节度使,也未曾忘记,可是,这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顾晚潮拍了拍自己的头,问道:“大舅哥,现在是哪一年?”
“祥龙九年,脑子真坏了?你叫大舅哥叫上瘾了?你知道老子是谁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一样引爆了顾晚潮的神经。
祥龙九年,十一年前,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男人现在还很年轻的脸,认真地说道:“你是黄冼锋,长安不良帅。”
“哦?”黄冼锋微微眯起眼睛,压低声音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还敢叫我大舅哥?你要知道我根本没有妹妹。”
“黄帅,刚刚是我脑子糊涂了。”
顾晚潮站起身来,蹲在黄冼锋刚刚把他捞起的河涌旁,看着水中倒映的稚嫩的面容,不免有些恍惚。
这一年,他十六岁,还在长安学宫修学。
这一年,澹台菁是他的同窗,还是他青梅竹马的邻家少女,而不是后来阴影中满手鲜血的铁面宰相。
这一年,他还不认识黄孤雨,还没有与她结为夫妻,后来她的战死也还遥不可期。
这一年,那位窃国的女帝还只是没有实权的长公主,在幕后规划着以天下为棋的格局。
这一年,一切都没未开始
他回到了现在,是否代表着,一切都能在他的手里带来改变?
“黄帅,请帮帮我。”顾晚潮站起身来。
如果说他平静生活发生的一切变故都从这一天开始,那么就让他从这一天再来一次,把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
“作甚?”
“那几个把我丢进河里的纨绔,去找向你求助的小姑娘麻烦了,请你帮帮我。”
顾晚潮走在前面,没有去等黄冼锋的回答,因为他知道黄冼锋是个干脆的人。
这一条在记忆里走了无数次,又追悔了无数次的一段路,真的走起来的时候显得那么短,从学宫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一个转角,就是人迹罕至的小巷子。
这三个被顾晚潮记了很久的纨绔子弟,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刀,想要将那个多管闲事的可怜少女面容毁的一干二净。
在以前,他们确实做到了,这个可怜的少女从这一天往后,都将布满伤害的面容隐藏在狰狞的铁面之下。
但是这一次
顾晚潮声音不大,却可以让巷子里的所有人都听到。
“不想死的话,放手。”
三个纨绔听到顾晚潮的声音纷纷一愣,放开少女转过身来看到浑身湿透的顾晚潮,却哈哈大笑起来。
为首的纨绔大笑道:“我道是谁?这不是那个连刀都不敢拿的软蛋吗?怎么,找了个连官服都没有的狗,就敢来管本少爷的事?也不去问问,我爹是谁?”
在黄冼锋皱眉以前,顾晚潮就说道:“龙武军大将军的独子,你惹不起,我来吧。”
“嗯?龙武军大将军,你就惹得起了?”黄冼锋看了浑身湿透显得狼狈不已的顾晚潮一眼,道:“他们三个都是三境,你一个二境能行?”
“刀借我。”
不待黄冼锋回答,他腰间的佩刀已经被顾晚潮拔走了。
作为一个七境武夫,被区区二境夺刀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更匪夷所思的是顾晚潮拔刀的熟练,就像是从他腰间拔了无数次刀一样了。
而对于顾晚潮来说,这就是很简单的一次拔刀,而黄冼锋很放心把刀给他,则是因为这是一把钝刀。
这把名为大隐的钝刀
陪自己走过了很长很长的岁月。
“哈哈哈,张兄你看,这个刀都不敢拿的软蛋,居然还敢拔刀了。”
“我就说这女人他很在意吧,早知道就该先给她脸划烂,再把衣服都给她撕光。”
“哎呦你看他还敢冲我来,真是……啊!!!”
凌厉的出刀,带着无穷的杀意,顾晚潮知道自己现在的境界不如这三个纨绔,所以根本没有留手,这份狠辣也是三个纨绔没有想到的,为首的纨绔只是很随意的抬刀去挡,却被顾晚潮看准空档一刀砸在手指上。
骨折的声音让人牙酸,顾晚潮却根本没有任何迟疑,刀在他手上一搅,将他地手指彻底搅断,然后一卷一刺,钝刀的刀尖捅在胸口,让这个纨绔吐血退后。
卷雪七刀,乱雪风
就算只是二境,他作为天下刀魁,二十年间,千百次生死磨砺。
他的经验和技巧,这些还未曾离开学宫的纨绔子,又何曾比拟的了。
“张兄你没事吧???”
“该死的!给老子打断他地腿,然后老子要当着他的面,把这个女人活活干死!”
“龟孙!”
面对另外两个纨绔拔刀出手,顾晚潮却缓缓闭上眼睛。
卷雪七刀,千堆雪
密不透风的刀影,虽说在黄冼锋这样的七境武夫眼中慢的出奇,但是在两个三境的纨绔眼中,却是根本无法逾越的刀墙。
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他们两个比刚刚为首的纨绔还要凄惨,吐血倒飞出去的时候,已然遍体鳞伤。
“你!你!你!”这位爹是龙武军大将军的纨绔子弟浑身颤抖得话都说不出来。
顾晚潮也不太想听他们说什么话,不管是狠话、道歉的话、还是求饶的话。
在重生以前,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对澹台菁造成了很大很大的伤害。
死有余辜。
一刀将这纨绔打翻在地,顾晚潮没来由的笑了笑,踩在他胸口上俯视着他,小声说道:“知道吗?就在今天,你眼里特别好用的那个爹,因谋逆罪下狱,圣上亲口下谕责左骁卫满门抄斩。”
“不可能!不可能!”
哪怕记恨了许多年,但是再回到从前来看,反而发现这么弱的对手,根本不值得自己记恨。
说到底,原来只是上一世十六岁时的自己,太过懦弱。
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自己反而变得清醒而且坚强。
一刀把这个纨绔砸晕,顾晚潮对着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切,脸色有些发白的少女微微一笑。
“顾……顾同学?”声音小小的,软软的,眼神怯怯的,很难想象,这个可爱的女孩儿,会在以后变成,满手鲜血的行刑者。
想到这里,顾晚潮猛地回头,对躺在地上的张姓纨绔又是一刀,估摸着又打断了一条腿了。
不过这一下倒是把澹台菁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顾晚潮牵着她的手,捏了捏,轻声说道:“没事的,放心吧,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的。”
看这小姑娘怕的,这几个人渣!
顾晚潮咬了咬牙,对着地上躺着的家伙又是一刀,然后澹台菁抖的更厉害了。
“阿潮,真的是你吗?”澹台菁小声地问道,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嗯,是我。”顾晚潮肯定的回答道。
“感觉你有些不一样了。”
顾晚潮只是轻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本应该是这样的,对不起哦,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澹台菁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你明明就有。”
顾晚潮只是笑着,没有去解释这句话是对上一世的她所说,走到黄冼锋身边,把刀还给他,顾晚潮才道谢道:“黄帅,今天的事多谢了。”
黄冼锋眯着眼睛看着他,问道:“卷雪七刀,陇右边军的招式,你从哪学会的。”
“啊,所以还是感谢陇右军出身的黄帅仗义出手,不然我们两个学生今天都在劫难逃了。”
黄冼锋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怯生生明显惊吓过度的小丫头,没有选择在这里深究这个问题,改口问道:“那这三个人怎么处理?”
“丢这儿吧,待会左骁卫的某位将军会差人来抓他们的。”
黄冼锋今天第三次眯起眼来,眼前这个少年他今日是第一次见,却给他一种,这个少年对他非常了解的感觉。
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都踩在他爆发的边缘。
让人恨的牙痒痒,又不想打死他,这蛋痛的感觉,实在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