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距离我掌管赵府的日常事务,又过去了半个月。

大概由于我的立威起到了效果,这些天来,从上到下,赵府的大小事宜都安排得很顺利,没有想象中的推诿拖延,算是开了个好头。

当日彩云府上的那些人,经过一一甄别,确定没有被安插的细作后,我也都做出了处理。那些柳氏带过去的,除了几个牙行的婆子被我沉了塘,其余的打了一顿板子后都被逐出了府。至于彩云自己剩下的丫鬟婆子,我给发了一笔钱,把她们遣回家也就算了。

如今唯一的烦恼,便是这冬日的寒意变得越发的凌冽。

不知道是不是我所处理的那帮管事中有冤情的关系——我心里也清楚,其中有几个人其实是替自家主子背了锅。不过为了赵府的安定团结,这种事情不可能说破,也只能委屈他们了——这些日子以来,天空一直阴云密布,前些天还下了一场雪,不算大,只飘了大半天,但是由于气温的关系,还是积了起来。

我裹着裘皮大氅,站在花园里面,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初掌家业,虽然没有人捣乱,但是事情依旧千头万绪。这些天每日里都是一边缩在是在屋子烤火,一边打理各房细务。连进小黑屋都进得少了。实在是有些气闷。今日难得有闲,于是便抽空出来活动活动筋骨,顺带着赏雪景赏腊梅。

皑皑的白雪之中,一枝枝淡黄色的腊梅迎着寒风傲然绽放。

前世一句句流传千古的名诗在肚子里面不断地转悠。

在这个世界待了十几年,也算被那些酸臭文人同化了,看到这般景色就想要吟诵一些应景的诗词。

自己的才学不够,自己作的那些和这些大文豪们的名词名句比起来,根本连拿出手的心思都没有。

只是思及之前那首《秋词》给自己惹来的麻烦,又想到自己如今“伤了心神”的现状,脑子里面的意志好不容易才把那些想要人前显圣的本能冲动给压下去。

这就造成了我看着梅花一直默默无语的场景。

我这儿不说话,那厢碧荷倒是叽叽喳喳的,像只觅食的麻雀:“这绿蔷也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当年自己犯了错牵连了少爷,还是夫人给她求的情。如今自家公公犯了事儿,竟然还有脸求上门来。也是小姐太过心善,居然当真还给她家多留了几亩水浇地。”

听起来很是忿忿不平的模样。

说来也巧,当年我给绿蔷求情,将她打发出府后,就再也没关心过,没想到最后所嫁的丈夫竟然就是赵顺的儿子。我也是绿蔷找上门后才知道。

这消息也真够不灵通的。

以她那一贯心高气傲的性子,大概也是被丈夫逼的无可奈何,才厚着脸皮求上门来的。她显然不擅长做这种事情,言语之间颇多尴尬。

我觉着,左右又不是什么大事,便就做主,多给了她家留了几亩好田地。

反正事后算来,从他家抄没来的土地和商铺,价值竟然比他这些年贪墨的钱财还要多上许多。考虑到这个年代对赵府这种家族来说,除了土地也没啥好的投资项目,把钱存关内那帮奸商的钱庄还要倒贴钱,投资收益简直惨不忍睹。这笔买卖做得还真的是非常划算。

我皱了皱眉,还是解释了两句:“绿蔷终究曾经是相公的房内人,又伺候了老太太很多年,这个情面不好不给。”

“小姐,你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了,对那些吃里扒外的货色也要留几分体面,”这个妮子竟然还不服气,还敢还嘴,“要我说,直接当场打死也不为过……”

我用充满奇异色彩的眼神看着她,旁边的紫菱是个有眼力劲的,见我神色不对,拉了她一把。

碧荷大概也醒悟过来自己有些放肆了,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讪讪地闭上了嘴。

虽然这丫头确实有些没大没小的,但是从前世过来的我还不至于将这点放在心上,更多的是对她的话有些惊讶。

一个才十几岁的小丫头,对于那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是如此的轻贱,直言可以“当场打杀”,甚至视为理所当然。让我不得不感慨这个时代的规则对生活在这个罗网下的人们的异化程度。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只是心中感叹一二罢了。说起利用规则,享受规则带来的便利,我可比她们段位高多了。

“都是世世代代府中的人,又为府中贡献了一辈子,虽然走错了路,没有个好结果,但是总是该念些旧情的。”我轻轻叹了口气,算是为自己的行为做了个注解。

一时间,花园里面有些沉默,只听见寒风吹过树梢带起的簌簌之声。

忽然,我的眼神瞟过花园的门口,只见那儿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在那儿探头探脑的。

紫菱也瞧见了,她当即喝问道:“阿玉,有什么事?”

花园内,三个人六道视线顿时向那儿看去。那个青衣小厮见躲不了,只得硬着头皮走了出来,躬身行礼:“夫人、紫菱姐姐、碧荷姐姐。”

这个小家伙是紫菱在赵府挖到的,人机灵,嘴甜腿也勤,算是个办事的好手。

碧荷偷偷看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表示,壮着胆子道:“少废话,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儿,打算做什么勾当?”

“碧荷姐姐,你冤枉我了,我真的没有鬼鬼祟祟的,”青衣小厮连忙叫屈,“二爷遣了人回来给老夫人问安,顺道着还给夫人递了封信,我想来通报一声,却见夫人在赏雪,唯恐坏了夫人的兴致,所以才在这儿候着,不知道怎么是好。”

“相公送了信来?这真是稀罕事儿。”我嘴巴里这么说,脸上却露出一副欣喜的神色,“那就回去看看吧,顺便也问问相公那儿现在情况如何。”

紫菱和碧荷对视一眼,尽是抿嘴轻笑——得,这些日子真是太惯她们了,看来有必要找个机会让她们清醒一下。

面上从容,脚下匆匆——在这方面,我的度把握得很好,非常符合自己现在的人设——我们一行人很快便回到了自家的小院。

一名赵峰的亲兵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见我回来,他向我行礼问安。随后递上了一封书信。

我接下了信笺,却没有急着拆开,而是又瞧了一眼他的面相,颇有些状若不在意地说道:“总听人说,这军中的伙食不怎么好,原本只以为是传言,现在看来,确是真的。只出去近一个月,连你们这些二爷的亲信也是瘦了许多。”

这亲兵也是个机灵识趣的,闻言笑着向我解释:“别的营帐里的兵丁或许如此,但咱们有二爷管着,隔三差五巡查一番,都砍了几颗脑袋了,现在伙食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克扣?至于二爷和我们,更是顿顿有肉有蛋,有时二爷还会赏赐些参须给我们补补。只是这些天二爷操练的紧。大阵两日一操,我们这些亲随每日都还有加练,所以掉了几斤膘而已。不过亏得二爷指点,小人这身手确实高了许多,过些时日上阵,也能多砍掉几个阴鬼。”

“武艺涨了是好事,在战争之上也能多几份保命的把握,”我面上看上去宽心了些,感叹着,“近来兵营那边状况可好?二爷是个喜欢带兵冲锋的,总爱亲力亲为,还要多劳你们这些亲随多费些心。”

“夫人哪儿的话,这本就是小人的本分,”亲兵看上去有些诚惶诚恐,“更何况,凭二爷的本事,等闲几十条壮汉都近不得身,我们也就在旁边帮忙打个下手罢了。前几日,二爷还亲手抓了一条黑豹子,本来说着要训好了给夫人骑着玩,可惜被那兵曹知晓了,来了信要送回府中,等着送上京去。”

“小人此番,就是送那豹子回城的。”亲兵的语气恨恨,颇有些不服之气。

“啊……”我没去管兵曹夺了自己的豹子,而是以手捂口——那模样像极了为丈夫担忧的妻子,“那相公可有受伤?”

演技有些夸张,但这儿应该没人会看破。

“没有没有,”亲兵赶紧摇头,“二爷就破了些皮,有些青肿而已,反而借此之助,突破了一个重要的关口,听忠爷说,等稳固些时日,怕是整个北荒,都能称得上是前几条的好汉了。”

“什么第几条好汉,凭白惹人笑话,”我脸上的阴霾扫尽,抿嘴一笑,“你们这些亲随啊,以后话本少听,多读些兵书。二爷以后若是能多立功劳,你们说不得也能别领一军,做个校尉什么的,哪怕读些流传出来的粗浅兵书,也是有好处的。”

这年头,真正的秘传兵书,只在世家中有流传,但是多年以降,总是有些家门破落的,一些粗浅的内容自然而然的流传到了世面上。

“啊,可小人大字不识一箩筐,怎么去看啊。”这个亲兵倒是个乖觉的,会顺杆子往上爬。

“那就去找个教书先生,”我心情不错,笑着指点他,“这些寒门夫子虽然学问不高,但是读个书认个字还是没问题的,你一边和他学认字,一边让他念给你听,顺带着给你讲解。过上一两年自然而然就会了。”

这个家伙傻乎乎地摸摸脑袋,笑颜逐开:“夫人真是个有学问的,难怪二爷在兵营里面常常念叨您……”

我脸上一红,旁边的紫菱和碧荷也是侧过脸去,憋不住地轻笑。

“胡说什么呢!”我做出微怒的表情,把这个糙汉子吓得不敢吱声,然后低下头,拆开信笺,以做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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