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情,老奴须立刻向老夫人汇报。”赵全脸色难看地撂下一句话,然后匆匆地告退走了。

我坐在屋子中,闭目沉思,手指轻轻敲着案几。旁边的紫菱碧荷低眉敛目,凝神屏息,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打扰我。

在定北府,甚至整个北荒,赵家的势力都能踏入最上层的那个圈子。也就是因为一贯的嫡系人丁单薄,所以才不能像李家一样列入北荒最顶尖的那几家。哪怕是如今的近况并不算好,有些风雨飘摇之感,然而这个定北府内,有能力有胆量对赵家搞风搞雨的,也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方势力而已。

其中,作为娘家的李家,肯定得排除在外,而定北府的知府一贯是亲世家的,算得上是自家人,也可以忽略。

再考虑到如今朝堂上的争端,具体是哪一家,简直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说实话,从那些破绽百出的细节问题上,我甚至能隐隐能看到,某些手摇羽扇,自以为高高在上,谈笑间便能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之间,布设下重重精密计策的所谓“谋士”的身影。

世家子弟只关注大局,可还有各种被“家族忠诚”洗脑的家生子下人门客帮忙完善补充。然而那些寒门小户出来的儒生,长年累月读着那些流传出来的经书,仗着自己懂得一些圣贤道理,又看过一些所谓的兵书战策,沉迷于袖手清谈,对于下面那些跑腿的没多少文化但有着丰富经验的胥吏差人却又视若牛马。没有世家那数百年积累下来的沉淀,却染上了世家公子哥儿的病,也真难为龙椅上的那位居然会将他们倚为臂助了。

擅长吹牛,写ppt写得花团锦簇的空谈者永远比埋头苦干死抠细节的实干家混得开,不管是哪个世界都是这样。

然而如今他们得势,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力量颇为可观,赵府留下的核心力量也不掌握在我的手中,就算我猜到了又能怎样?

毕竟,如今赵家是不得不收缩的态势,而且老太爷远在京城,二爷出征带走了又府中大量的精锐,老宅正是空虚之时,自保之力有余,想要大规模出击,却着实有些困难。

加上朝堂之事如今混沌未明,破局之刻尚未到来,打草惊蛇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还是让老太太她们头疼去吧,我做好自己的缩头乌龟就行。

彩云之事之所以会出漏子,不过是因为那是在外宅而已。如今的赵府本宅应该还算是比较安全。数百年的世家积累,世世代代的家生子所培养出的忠诚,并不是说笑的。

或许会有一些蠢货蠹虫别有异心,也可能偶尔会有一些人被收买,甚至还会有个别一两个探子混了进来,但是总体而言,只要不胡乱操作,一心龟缩,这个大本营出问题的几率并不大。

甚至于,守到对手心烦意乱,说不得还能瞅出破绽,捞上一把。

这也是我愿意接下这个摊子的底气。

不过,虽说是镇之以静,以守为主,突出一个“稳”字,适当的整顿也是必须的。新官上任,老太太在盯着,下面各房也在虎视眈眈,柳氏的一些心腹还在把持着某些位置。加上我之前在家中维持的人设形象,不立个威,烧上几把火,怕是难以服众。

好在我心中并不是没有打算——攘外必先安内嘛,凯申公的名言,穿越者都懂的道理。

手指的敲击声停止,我转头吩咐碧荷:“等会儿先派人去趟兵营,请赵德回来一趟。然后通知李福,调几个账房先生来府中,我记得省城往这儿发配了几个前些年犯过错,吃过挂落的账房先生,连家室一起送过来了。我晚上就要见到他们。”

万事财为先——人事调动不先查个帐,把前任的窟窿给捅出来,锅甩出去,难不成还得背到自己身上不成?

李家的人不能调,不然会被怀疑意图引李家插手赵家,但是从作为嫁妆的恳德记调人就没什么问题了,终究算是我自己的产业,不会惹来太多的闲话。

至于要招犯错的,那更简单,使功不如使过嘛,这些人既往也没有犯大错,也算是给个改过自信的机会——真的犯了大过的,都已经直接处理了——想必有了翻身洗白的路子,自然会好好使力的,更何况,还是些有家室要养的特别好使唤的中年社畜。

“是,夫人!”

碧荷下去了,我又转头吩咐紫菱:“去拿我的腰牌,等全伯和太太商量完了,请全伯出几个人跟着,一起去账房那儿,把账册给封了。倘若有人阻止,甚至意图毁坏账簿,直接给我拿下!”

紫菱也领命而去——和碧荷比起来,这种需要谨慎沉稳的活儿,我还是更信任她一点。

屋子中只剩下我一个人,斜斜的阳光从窗户中投进来,被我的身体遮挡,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呵……”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我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了意义未明的轻笑,“你说我一个总想着当咸鱼的,怎么就忽然掌管了赵府呢?”

“这人的命运,果然还是要考虑历史的进程吗?”

******

来回奔波了一个上午,然后又跪了小半日,加上最近的消化功能有了显著的提高,哪怕平日里积攒的气血已经非常充沛,不至于因为营养供应不上出什么问题,然而肚子里面终究已经是空空如也,饥肠辘辘的滋味并不好受。

让侍女们上了好些点心,就着茶水,很快的吃了,勉强算是填饱了肚子。看看紫菱和碧荷都没有音信,便又去了小黑屋里练了一会儿蛇吞龟藏决,算是消了食,然后出来后又拿出**藏看了几页,才终于看见紫菱捧着厚厚的一摞账册回来了。

“怎么样?此行可是顺利?”我放下书卷,向她问道。

紫菱似乎还心有余悸,一脸的后怕:“多亏夫人神机妙算,让奴婢事先找全伯要了人,不然真的要出事情。”

“哦?说来听听。”我虽然已经料到事情不会那般顺利,但是对于中途发生的波折还是很感兴趣的——当然,这也是建立在紫菱此行成功的基础上就是了。

“奴婢先去了全伯那儿等了一会儿,等全伯出来后请他调了人,然后就立刻赶往账房所在。当时在守那儿的几位似乎正在商量着什么,看见我们进来还想拖延时日,被我当场喝破,让人闯进去直接封了。当时那些人竟然想要阻拦,还有不怕死的妄图当面销毁账簿,尽数被当场拿下了。俱都被锁拿了,现在押在地牢里面。”说到有人试图销毁账册,紫菱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全伯的人如今都在账房那儿守着,奴婢先挑了几本近些日子的过来给夫人看看。”

“账簿本事易毁之物,要行查账之事,动作必须要快,讲究动若雷霆,一定要在反应过来前便将账簿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然给了他们时间,账簿被损毁或者涂改,那主动权便不在咱们手中了,”心情还算不错,我便笑吟吟地向她提点两句,“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朝廷一旦去查粮库,便能听闻火龙烧仓、阴兵借粮一类的事件发生,便是此理。哪怕手法粗糙难看,但是倘若只要推出几个替死鬼便可让事情了结,那便是好手段。”

我一直认为,只要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好办法。现实中的好办法,从来都不是前世小说主角的连环套或者此时话本中的那些军师们巧计谋划。恰恰相反,很多所谓的妙计由于太过精巧反而容易发生变故。无论是前世,还是此世,史书上明君诛杀权臣,往往都是寻几个武功好手,将权臣召入宫中直接拿下。反倒这个世界前朝末年的凝露之变,由于计划太过繁复,中途出了一点岔子,便被奸臣看破,以致功亏一篑。策划者被夷灭九族,牵连者不计其数,连累得皇帝也被废,随后被毒杀。

“夫人英明。”紫菱似乎心悦诚服地点头应是。

“至于那几个准备替主子顶罪的,就让他们先在牢里面待着,清醒两天。看看有没有肯出首的。”对于这几个小人物,我并不放在心上,反正账簿已经到手,等恳德记的查账人手一到,便什么都清楚了。

我随手从紫菱手中拿过一本册子,大致地翻了翻——好吧,虽然不是什么对数字敏感的数学天才,但是这些年来账簿看得也不少了,尽管这做账的也算一个老手,然而粗粗一翻之下,虽然并没能立刻找出漏洞来,但是那种造假的气味我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呵,搞不好还真能挖出一条大鱼来。

现在就等着恳德记那儿来人了。

稍微晚些时候,碧荷带着赵德回来了。

许久不见,赵德看上去瘦了不少,也憔悴了许多——看来赵峰离开后,他在兵营里面坚持得也挺辛苦的。

世家子弟嘛,山中老虎走了,猴子们还不得出来透口气,逞一逞威风?

不过暂时手中没有信任的人可用,也只能让他先顶着。

寒暄了几句,将事情大略地分说了一二,我便让紫菱领着赵德先将那些账簿连同刚到的账房先生带去账房,然后自己用过了晚膳,换了身衣服,在碧荷的陪同下也跟着过去了。

地处关外,冬天本就黑得早,等我到地头的时候,日头早已经从天边落下。呼啸而过的寒风愈发的刺骨。

账房中也已点上了烛火,照得灯火通明。屋子的四角整理出了空旷的地方,安上了暖炉,虽然依旧不甚暖和,但比之寻常人家已经好多了。

账房中整整齐齐地排着几张案几,上面各自摆放着一摞摞厚厚的账簿,旁边放着算盘、笔墨和纸张。几位账房先生面容严肃,正襟危坐。

见我进来,一众人等起身行礼。

我示意他们免礼,然后挥了挥手,几个小厮便将一笼一笼的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捧了进来。附带的还有一壶壶滚热茶水。

扫视了一眼全场,我笑着地对他们说道:“想必各位也都知道今晚要做些什么,妾身也不多话,今晚各位确实辛苦。赵府白面馒头、大肉包子、茶水管够,明日想多揣几个回去也无妨,倘若还有什么需求,尽数可以和下人提出来,能满足的尽量满足。要求只有一个,必须将所有的窟窿一个不露的都给查出来!”

“各位都是老手,知道我定下来的财报是怎么个章程。如果查得好,你们既往的过处便一笔勾销,但是倘若有所遗漏,那便莫怪妾身不给情面!”说到最后一句,我收敛了笑容,摆出了当年在李家商会里面生杀予夺的模样。

“不敢不敢。”

“小人一定尽力……”

账房们一个个端正神色,拍着胸脯保证,毕竟这是他们仅有的翻身机会,由不得他们不尽心。

“赵德,今晚辛苦你带着家丁巡守,眼睛瞪大一点,小心烛火,别被人趁乱走了水。”临走之时,我又仔细叮嘱了赵德一句,才安心地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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