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黑是纯粹的,深邃的天空像一块无比巨大的墨色帷幕,看不见任何东西;一切都沉浸在静谧中,听不见任何声音。

灰白色的土地上突兀地立着一座高大的、色彩与夜一致的教堂,像是一只巨大的半球体生物匍匐在地上,紧闭的大门就是它尚未张开的血盆大口;远些的地方散落着不少同样漆黑的帐篷。这就是浮岛的全貌——很难想象掌管这一座浮岛的神明竟然被教徒们称为“生命之神”。

钟声在教徒们的耳边如期响起,打破将听觉视若无物的寂静。这代表着夜最深的一刻即将到来,千年过去了,钟声响起的时间依旧不曾有丝毫偏差。

成千上万的生命教徒便在钟声中走出帐篷,他们都身着一袭黑色斗篷,戴着一块几乎只露出双眼的黑色面纱,以极快的速度聚拢在教堂中,这些虔诚的人们在很久以前就随着生命之神“安凯瑞”的旨意形成了白天休息夜间祈祷的生活方式。

教堂里有一座巨大的雕像,那是安凯瑞离开前立起用以取代自己的,她上半身是常人的样子,下半身却像有着四只鹰爪的兽,直到腰间的长发几乎和下半身的兽毛融为一体。她身后插着一对象征神力的巨大蝶翼,这对翼似乎比她的身形还要大些,从脊背开始延伸,最高处与头顶齐平,最低处离地面只有一臂距离;她的鹰爪足有两人那么高,前两只像传说中的战马一样高高抬起,后两只则着地,俨然摆出一副正在践踏着什么的姿势。抬头仰望,她的眼睛是如此清澈明亮,又在紧锁的眉关下隐隐流露出一丝威严,此情此景近乎完美的重现并定格下她作为生命之神最伟岸的瞬间。

教徒们的到来使这栋黑色建筑显得拥挤不堪,好在日复一日的祈祷让他们日渐熟悉并记下了自己应站的位置并预留出一条刚好能供三个人并肩行走的道路。

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教皇这才在众人的目光下迈步走进教堂,跟在教皇身后的是侍卫和执事。

三人也是穿着一袭黑色斗篷并戴着黑面纱,唯一不同的是侍卫腰间佩戴着一把长刀,执事怀里抱着一本厚重的法典,上面记载着神明们劝诫世人的种种言语;至于教皇,他拥有生命之神十分之一的神力,左肩长有一面绿底黑框的蝶翼——其实神翼是能够在意识的操控下隐藏的,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玲玥,你的衣服脏了!”教皇突然回过头看向执事,话中充满了谴责,眼中表露着不屑。名为玲玥的执事则迅速伸手把衣领往里折以盖住那块扎眼的白点。

“啊……我很抱歉……”她低声说着,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精致的五官面露惧色,黑纱下的脸已经涨得通红——相貌和表情,这是人与生俱来的特质,是表意最明显而无需加以过多解读和修饰的。

千年来,生命之神安凯瑞的教徒们都穿着这身被注入过神力的黑色斗篷,一旦有人对神明怀有不敬之心,他的斗篷就会在神力的控制下逐渐变灰变白,显得与其它人格格不入。

“拜托,你可是执事,是神职啊,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她一边用更小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边把斗篷裹得更加严实,那块白斑也暗了下来,回归成了黑色。

教皇不再看她,自顾自地踏上雕像前的台阶。按照神明离开前的规定,他应该站在第五十级台阶上,不过此刻自认为与神明无异的他早已不再遵守神谕,兀自走向了第九十九级——雕像的正下方,侍卫紧随其后登上第八十级,只有执事玲玥还站立在神明所规定的第三十级上。众人已经对眼前的景象熟视无睹。

在教皇登顶并转身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跪下,一言不发,木讷地看着地面,无数斗篷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片黑海。教皇俯视着众人,开始每日必行的祷告:

“生命是驱动我们一举一动的必要元素,它在诞生之初本是脆弱的、愚昧的、不堪一击的,那些没有信仰的人们守着微弱的生命,不知生的意义,不知活的目标,在短暂的百年后便连这点可怜的呼吸也尽数失去,残躯再也无法被生命带动,在任由其它劣等生灵裹腹的惨状下度过毫无意义的一生。

伟大的生命之神安凯瑞,她用无上的力量拯救了迷途中的我们,洗净了我们即将被尘土埋葬的卑微之躯,指引我们放弃了华而不实的,名为‘个性’的劣根,以生命所能展现出的最完美之态向她朝圣、祈祷。是她让我们冲破了自然的锁链,抹去了让生命与完美失之交臂的缺陷。我们即是生命,而她即是生命的造物主。

在她的指引下,我们得以永生,得以永恒,我们得以退下一层又一层原先难以抹去的白翳,穿上最完美的色彩并成为她最虔诚的信徒。神明赐予了我们曾奢求的一切,而接受即是最好的回报,即是对神明尽忠最好的方式……”

神明的教义多得数不清,教皇只是宣讲着——滔滔不绝地宣讲着,台下的教徒似乎没在听,他似乎也不清楚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爬上那座雕像的神翼与脊背,穿过透明的天窗,从四面八方涌入教堂,几乎瞬间完成了“夜”与“昼”的更替。

教皇终于停止了祷告,台阶下的众教徒也陆续站起,无声地走出教堂。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了,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我会为你们解答……”

祷告结束后,玲玥走下台阶,还想如先前那样留在教堂为众人解读神谕,但在发觉居高临下的教皇和侍卫正在瞪着她后便打捎了这个念头,跟随着二人向雕像后的一扇暗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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