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的时节,定北府的街道上本就没有什么人,又走得是大街,马车一路疾驰,晃得人头晕,不到一刻钟就回了赵府。

从偏门进了去,下了马车,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回房去换,我便带着紫菱和那个彩云的丫鬟,名唤朝霞的,匆匆地赶往老太太所在的后宅正院。

在门口请守门的丫鬟通报了一声,结果过了一会儿丫鬟回转过来,却说老太太刚刚梳洗不久,正在用早膳,让我们在院外等上一等。

没奈何的,我们一行只得等在院子外面。看着朝霞愈发焦急地神色,我心中叹了一口气,心中清楚,大概又是老太太给的下马威。

柳氏要做的事情,老太太虽说实在静养,但又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然而终究是长房的媳妇,很可能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又是处理自家的事情,还占着理,我和她不过妯娌关系,平素又不亲近,凭什么插得上嘴?

然而我也没法做到一走了之,无论如何,哪怕在这个世界浸淫了十几年,前世几十年养成的道德观念终究还是让我很难眼睁睁地看着这种惨事眼睁发生在眼前。

人总是要有些恻隐之心的。

当然,倘若没有那个消息的话,我也未必会趟这趟浑水——必败的仗没必要陷进去。

这彩云也真是,这个时候,即便是我,心里也不禁暗暗埋怨——这么大的事情,还拖着瞒着,这不,拖出事情来了吧?

在外面等了将近有半个时辰,直到日近中午,太阳升得老高了,老太太才遣人过来,唤我们进去。

走进屋子,热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外面的风寒驱散得一干二净。老太太正坐在桌子边,端着只茶盏,细细品着茶。

“茗丫头,你不在你房里待着,帮你嫂子处理家务,到老婆子这儿来做什么?”

我向她行礼,她却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沫,没有看我。

呵,看来柳氏这些日子,背后没少告我的黑状。这女人的怨恨,真是莫名奇妙。

只是这样一来,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

“太太也知道的,媳妇前些日子伤了心神,那些家务实在处理不来,只得劳烦嫂子了。”我依然拿那些骗鬼的话来搪塞,“而且嫂子处理得也确实很好,不需要我插手。”

当然,具体的情况,老太太知道,我也清楚她知道。

“嘿,伤了心神,”老太太嗤笑一声,“伤了心神,却有精神来管别人的家事?”

“女人有才并不是坏事,但是德行坏了,才越高越是个祸害,茗丫头,你是个聪明人,这个道理,不需要我告诉你吧?”

这话算是非常重了,看来老太太对那个彩云,确实相当的厌恶——估摸着,在她看来,彩云的行为,已经算是背叛了赵家老大了,所以才对柳氏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太说得是,”面对着老太太,我也只得低眉敛目,“只是,媳妇此来,并非为的是插手别人家事,而是为了赵府血脉的延续。”

老太太的手一顿,抬起头,终于瞟了我一眼:“茗丫头,倘若是那些卖弄口舌的花头,你就不要说了。”

“媳妇哪儿敢?”我赶紧摇头,“只是今天早上,有个丫头找到我的门上,和我说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媳妇觉得不敢隐瞒,所以才大着胆子来求见太太,请太太拿个主意。”

“至关重要的事情?”大概因为我惯常的行为,觉得我并不会虚言恫吓,老太太终于转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扫了一眼我带过来的朝霞,放下了茶盏,“说来听听。”

“还是让那丫头自己来和太太说吧。”

我将朝霞推了出来,让她自己去和老太太讲去——由她来说,我便只是个引见的中介,就算是朝霞骗人,那个彩云没有怀上,我也不过是识人不明,只会受到小惩罢了。然而,倘若那话是从我口中出来的,那责任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至于柳氏的怨恨——那无所谓,这事情,只要我做了,结果都没差的。

低着头站在下首,我偷偷瞄着老太太不断变幻的神色,心里其实也有点打鼓——虽然根据我的推断,老太太应该不会任凭赵家老大留下的这点骨血流落在外,可是具体的女人心思,谁又能完全猜得透呢?

朝霞倒是声泪俱下,十分动情。哭诉完后,屋子之中,一片安静。估计老太太房中的人都愣了,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个转折。

“你说的,可是当真?”老太太也皱眉不语,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

“婢子所言,句句属实。若有欺瞒,天打雷劈!”朝霞一脸的坚定。

这年头,毕竟有着鬼神道术,赌咒发誓还是很值得相信的。

老太太却没有回应,反而转脸问我:“茗丫头,人是你带来的,你怎么看?”

“一切听从太太的吩咐。”我想把事情推回去。

却听见“砰!”的一声,上好的青瓷茶盏摔在我的身前,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混着碎瓷片四处飞溅,连我身上都溅到了不少。

我却丝毫不敢动弹。老太太柳眉倒竖,一脸的怒容:“让你说你就说,还推什么推?都当老身是老糊涂了不成?”

我一下子懵了,没想到老太太发了这么大的火气,身体仿佛应激一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请太太息怒,媳妇错了。”

周围的仆人们也一同下跪:“请老夫人/太太息怒。”

磕完头,我才反应了过来——得,这跪得这么干脆,这具身体这么多年来,居然也被同化得这么彻底了。这可真是旧社会把人变成鬼啊。

心中暗自苦笑,面上却丝毫不能表现出来。

老太太用力喘了两口气,终于压下了火气:“好了,都站起来吧,茗丫头,你来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不准再给我打马虎眼!”

这下子,我可不敢再推了,谁也想不到老太太会发这么大的火,莫非她真的对老大的子嗣那么重视?

“以媳妇的看法,那彩云是否怀了大爷的子嗣,还没有个定数。可以先将人拿了来,让家中的大夫看一看,倘若真的有了,那便留下来,好吃好喝供着,等着诞下子嗣后再论。倘若没有,那便是罪加一等,任凭太太和大嫂处置,想来大爷回来了也没有话说。”

说完,我转头撇了朝霞一眼——我帮也只能帮到这儿了,剩下的就看彩云的命了。至于这个丫头……

若是彩云没怀上,这欺骗主上的罪名,自然难逃死路,就算怀上了,以柳氏的性子,这位怕是将来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真是可惜了。我悄然叹了口气。

“哼……”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反对。我说的本就是正常之论,老太太肯定也想到了,不过是让我说出来罢了——这一位看来是铁了心让我和柳氏撕破脸了。

拐杖在地上用力一顿,发出“嗵”的一声。

“赵全!”她猛地喝道。

“在!”

一个身材精瘦的青衣老仆站了出来。

“你去点上十个人。”

“是!”老仆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和我打了个照面,我觉得颇有些眼熟。

细细一想,这位可不就是那个被赵家老爷子从京城放回来带信的那位仆人吗?如今休养了一段时日,缓过了神,与那日那个刚刚一口气跑了千里的狼狈样子完全不同。

双眼精光外放,太阳穴高高隆起。更重要的是,借助着这些日的修行,我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充沛而凝练的血气,仿若熊熊燃烧的火炉一般——这显然是一位武道高手,而且还是很高的那种高手。

这位应该是赵家老太爷留下来护卫赵府的镇宅之宝吧,

地位不一般啊,老太太让他亲自出马,这个待遇……

爱屋及乌吗?终究可能是自己儿子留下的种,而且倘若是最坏的打算,说不得还可能是遗腹子,难怪老太太会发这么大的火,给出这么大的阵仗。

我的心里默默思忖着,却不成想,老太太居然又点了我的名:“茗丫头。这事情是由你捅出来的,那就由你带着赵全他们,还有这个丫头,一起去找老大家的吧。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把人完完好好地送过来!”

她在“完完好好”上特别加重了音。而且直接称呼柳氏为“老大家的”,连平时的爱称都不见了。

嘿,媳妇终究只不过是外人,远远比不上自家的骨血。

不过看来,彩云的这条小命终究目前是保住了,只要她肚子里确实有货的话。

我不愿意去想,倘若她肚子里面没有情况,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要知道,如果是那个样子的话,哪怕是我,因为搅和进这滩浑水里。也要少不得受到一顿惩戒。

好吧,自己一时冲动惹出来的事情,后果也要自负,大不了再被关个几个月,再罚上几个月的月例呗,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如此安慰着自己,只是想到接下来要和柳氏放对,我就一阵头疼。

我真的不擅长对付泼妇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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