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着旁边和下方一片希冀的视线,我思考了片刻,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内容却是和写信的事情无关:“新妇曾经听伯父所言,这奸相宋求,乃是个拗性子。他所认定的事情,旁人越是反对,他却愈要坚持。若是反对者乃是政敌,那他更是会认为自己做对了,一定要铁了心办下去。”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仅仅是把伯父对于宋求的评价抛了出来。

对于这个在世家中被称为“奸佞”的宰执性格,在京城或许有不少人知道,然而在这消息闭塞的古代,又是地处关外边地,那可就是价值千金的消息。

这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寂静,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所有人都知道话中的意思。

既然都明白这宋求是龙椅上那位扶植起来的,天生和世家绝不对付。那么,倘若真的联络诸多世家发声,岂不是说……

我这句话一出,这简直是把赵屹的主意连根都给刨了。

老太太和柳氏的目光刷地钉在了白面胖子的脸上。刚刚还在得意洋洋,仿佛要成为下一任赵府之主的胖子一下就变了脸色。

不过他似乎想做些挣扎:“二嫂此言可是当真?”

“事关大爷和赵府安危,新妇岂敢妄言?今日所言之事,乃是大伯当日亲口说出,新妇并无一字更改。”我的话斩钉截铁,直接断绝了他的最后一丝念想。

“可……”赵屹居然还意图抵抗,却直接被老太太打断了。

“好了,既然是李相公的话,那定然是真的。赵屹你就不用多说了,这联络其他家府上之事,先暂且搁置吧。”

仅仅只是两句话的功夫,便将这位的台子给拆了个一干二净。

毕竟,这种关系到赵家老大前途乃至性命的事情,向来只能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既然风险不小,以老太太宠儿子的脾性,自然是只能暂且就此罢休了。

“这……是,母亲,这方面孩儿确实有欠考虑,思虑不周,思虑不周……”

赵屹尴尬的笑着,说话都有些结巴,我甚至看见,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滴滴豆大的汗珠。

柳氏狠狠地挖了他一眼,显然打算事后给他点颜色看看。

倒是老太太定力还足够,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仅仅只是示意赵屹坐下,然后转头,用那种慈祥得让人发毛的眼神看着我:“茗儿,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老二平时也爱听你的话,你心里头有什么主意,说来给老身听听,顺带着也给大伙儿参详参详。”

看着她那副遍布皱纹的面孔,我心里一抖——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这可是话里有话啊。

论起做事情,十个老太太也比不上我,可是论起后宅争斗,那我和在其中打滚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想比,可是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天知道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不过我也知道,既然开口否掉了赵屹的提议,这时候肯定推脱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好在我既然说话了,心里自然还算有点谱:“新妇哪有什么主意,不过是心里揣测,老爷仅仅只是被奸相抓到把柄申斥,不得不闭门待参,却并未被论罪,在京中的关系并未受损。因此他身在京城,必然比咱们先得到消息。新妇听下人说,大哥在天使来前曾得到老爷发来的示警消息。那么倘若老爷要咱们做些什么,定然会一并传回来。可既然信使并未带来这方面的消息,想来老爷必是胸有成竹,无需我们多事。甚至,倘若我们贸然有所动作,说不好反而还会坏了老爷的大事。”

我之前压下赵屹仅仅只是抬了大伯的招牌,虽然也很重,能压得住场面,但毕竟是外人,总会有人不服气。这一回,扛上了赵家老太爷的牌匾,暗示英明神武的老太爷必然有着深谋远虑,下着一盘大棋,这下子,就容不得他们不认真思考了。

好吧,我确信,朝廷里面,确实有着一盘大棋。不过,无论是赵家,还是李家,都只不过是摆在面上的棋子罢了,甚至地位不过是马前卒亦或是马炮之流,连车相都算不上,真正的棋手,还另有其人——只是这种泄气话,就不必说出来了。

场中众人一片沉默,依然没有说话,但是神色看上去轻松了不少——抬出镇家之宝的效果就是好。当然,也有副作用,就是一旦老太爷败了,这个家立马心气就垮了。

不过,真到了那时候,也不用我去操心这事儿了。

沉吟了片刻,老太太忽然发出一声轻叹:“我等议论来争论去的,反倒不如茗儿这丫头看得真切。李相公看人,确是一绝。”

“太太这是太过关心老爷和大哥的安危了,才一直没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我谦虚了一句,“事后静下心来,定然会发现此中关节。新妇不过是运气好,碰巧察觉到这一点罢了。”

“茗儿就不用如此抬举老身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种关节窍门,没有提点,怎么也想不到的,”老太太用着自嘲的语气,一直沉峻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笑容,如同老菊绽放,“李相公曾经说你蕙质兰心,心思绵密之处犹胜男儿,身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这算是什么?是真的想要抬举我,还是说是捧杀?

我心思电转,一时有些捉摸不透这个老太太的想法,于是低下头选择了一个不会出错的应对

“那都是大伯抬举,新妇愚钝之人,难当此评价。”

“好了,你也不用谦虚了,你若是愚钝,那我们都该是什么?”她摆了摆手,“接下来该是个什么章程,你心中应该有个主意了,也不用藏着掖着,直接说来听听。”

“新妇惶恐,各位……”

“不用什么惶恐不惶恐的,”老太太用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打断了我的话,“你啊,就是性子太过柔弱,又是个聪明人,总是思前想后的,不逼一逼你,什么都藏在心里,不会拿出来。”

“今天本就是听听大家伙的想法,你看今天峻哥儿说得那般混账话,我也不会责罚他,你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吧,没人敢笑话你。”

得,这话一出,哪怕日后日子不会好过,今日这位被拿出来当例子的峻哥儿,算是躲过一劫了。

我却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面,被其他人离得远远的那个愣头青,心里暗自摇了摇头。

不过老太太这是真的要把我拉出来,作为出头鸟了啊,就是不知道柳氏会怎么想。

“承蒙太太抬爱,那新妇就献丑了,”我悄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柳氏,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开口,“以新妇看,咱们赵家这一回风波,乃是以朝堂争端为始,最终必然还是要在朝堂上分出胜负。这等国家大事,非新妇这个妇道人家能懂,哪怕在座诸位,也必然不如老爷精通。因此,新妇想来,以老爷的深谋远虑,大爷的明智聪慧,定然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之下去与那奸相正面抗衡,此时必然有着后手。”

“只是这后手老爷不说,想必是也不需要,也不应该让咱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那咱们也不能随便给老爷添乱。所以以新妇浅见,咱们赵家这一回需要的是‘镇之以静’。”

“京城远在千里之外,且关内人向来高傲,瞧不起咱们边人,我等熟识的边地世家在那儿并无太深根基。就算能够插上手,往来沟通,一来一去即便不惜马力也得等上一月,实在难以起到作用。不如静待老爷吩咐,老爷要人,我们给人,老爷要钱,我们送钱,老爷要有动作,我们再动作。其余的相信老爷和大爷就行。”

“这些时日,我们需要做到的的是,全力帮助老爷守好家门。只要我们不乱,老爷那儿就不需要为我们担忧,可以全心全意对付奸相及其党羽。可是倘若我们自己乱了阵脚,散了人心,那哪怕做了再多,只怕也只会徒劳无功,甚至反而会搅乱老爷的心神,乱了方寸。”

我的想法没什么稀奇的,其实就一个:宅起来,做缩头乌龟,剩下的相信老爷子和他背后的势力就行——事实上,在这个时候,也只能选择相信了。毕竟,以赵家的实力,哪怕再加上李家,也顶不住皇帝加上宰相的合力一击,真的面对面放对,这时候大概已经抄完家,我人已经进了教坊司了。

不,倘若真的只是赵李两家的话,那边的反应说不定只会是:我还没用力,你怎么就倒下了?

心里一边打鼓,一边说着冷笑话给自己壮胆,我闭上了嘴,看着沉思中的老太太,等待着她的决定。

按照你的意思,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现在这个家你是当家的,还是你来做决定吧。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老太太回过了神,她扫了一眼全场:“茗姐儿已经给了章程,你们论论看,觉得如何?”

下面自然是一片附和,彩虹屁一堆一堆的拍过来——毕竟扛得是“相信老爷子”的大牌匾,你反对,就是不相信老爷子喽?

下面这帮顶天了中人之姿的货色,可没人敢去接这顶帽子。

至于说想要更加积极进取一点的,没看见那个要积极进取的已经被大房媳妇给恨上了吗?还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提。

柳氏没有开口,但是看她的表情,也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老太太没有再费什么口舌,拎起拐杖,往地下一顿:“既然如此,那老身就先立下这些时日的规矩:自今日起,赵府闭门谢客,你们各安其位,不要多惹事端。家中大小事务,暂时由老身掌管,凤丫头协理,茗丫头负责查缺补漏。就这样吧,你们好自为之!”

老太太话音落下,下面各房互相看了看,然后齐齐站起,躬身应是。

负责查漏补缺?这个担子,可真是稀奇。我冷眼看着下方各家的表演,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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