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精铁转轴旋转摩擦着,发出让人牙根发酸的声音。

伴随着“嗵”的沉闷声响,乌黯黑沉的赵府大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粗大沉重的门栓落下,一道道命令从正厅中发出,各处家丁们纷纷各就各位,守卫的守卫,巡查的巡查。至于打杂的一众仆人和丫鬟婆子们,则俱都被打发回房候着。

整个赵府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表情沉重严肃。

这大概应该是今后这几天的常态了。

正厅的大门也紧紧地关上,屋外,几个心腹家丁腰挎着武器在门口看守,外边还有两支队伍在来回巡视。

堂屋之中,火龙地暖熊熊地烧着,源源不断地从地下散发出热力,屋子的几个角落里还放着火盆,将整个大厅内烤得温暖如春。

赵府这一辈的各房血脉都在此聚齐了,下人都被赶了出去,没有一个留下。

老太太坐在正中央,我和柳氏一左一右坐在她的两边,下方两排散坐着十余位赵府的各房庶出子弟,看坐的位置,隐隐约约分成了两三个小团体。

不过此时,他们并没有彼此勾连,一个个一言不发,正襟危坐,但脸色俱都不太好看。一眼望去,好几个还面色苍白,露出惊慌之色,心似乎依然晾在数九寒天之中。

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几个是真心的觉得大难临头了,又有几个是表演出来的?

我心下猜测着。

赵家治家还算严谨,老太太也是世家出身,知道规矩。虽然宠自家骨血,但是对于庶出子弟却并不严苛,该有的待遇都有,平日里也都靠着赵家享受了不少好处,反骨仔或许会有,但是应该不会多。

空气凝重得仿佛汞银,沉甸甸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幸好这个时候,老太太和柳氏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除了略微肿胀的眼睛,以及周围还隐隐看得出一些发红的痕迹,面色基本已经恢复了正常。

花掉的妆容和乱掉的发鬓也都给丫鬟拾掇好了。

“老爷遭奸相构陷,不得不闭门待参,而如今老大又被奸相遣人捉拿进京,老二还在外带兵准备冬防事宜,府中现无男主当家,又正值多事之秋,各位俱是我赵家骨血,与赵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将众位聚在一处,便是请大家说说,这接下来的事情,该是个什么章程。”

老太太缓缓地开口,语气沉重,丝毫不在乎将之前死死保守的赵家老太爷的秘密公之于众。

也是,都到这个时候了,是个人都能看出赵家的顶梁柱出了大问题了。

我扫视了一眼下面众人的面孔,大多数都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那张死人面孔,只有少数消息不灵通者,才面露惊愕之色——在这种没有任何保密条例的时代,外人还可以靠着自小到大训练的“忠心”来防备,可自家的主子想要探听什么消息,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尤其那段时间,府中主事的,还是赵大这个“狂生”。

“狂生”嘛,自然不可能心思细腻,消息上疏漏得如同筛子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过了一会儿,屋中依然一片寂静无声,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看来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老太太等得有些不耐烦,翻了翻眼皮,直接点名:“赵岐,你平日里读书不少,你来说说?”

“咳……”

下排中,一名面色不渝的白衣青年被地叫了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轻咳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坐在一旁的柳氏脸色颇有些不好看:“赵岐,太太让你说话,不是让你装聋作哑的。你平时在相公面前不是争辩得很厉害吗?怎么这时候哑巴了?”

我瞧了瞧柳氏,又看了看这位名叫“赵岐”的赵家庶子,看不出来,这位居然和大房的关系这么差——毕竟刚嫁过来两个月,家里的人也就勉强认个全,各种复杂关系,私底下的弯弯绕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想了想,还是为他打了个圆场:“今日太太请大家来,也是想集思广益,毕竟可以说是关系我们赵府的未来。岐哥儿你倘若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出来,若是没有,向太太道上一句,先听听别人的说法也行。”

我的本意其实就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在我想来,这位低个头,向太太告个罪坐下,然后做个泥木雕塑也就罢了,赵府也不缺他一个拿主意的。

却不料,这位不知道是被柳氏激得上了头,或者是被我的话给勾起了什么,居然对着柳氏一梗脖子:“我赵岐说话一向不好听,本不想说,让母亲和你生气,可今日既然嫂嫂你让我说,那我便说了。”

我听这语气,便知道事情不大对。然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这家伙便一口气全喷了出来。

“大哥这事情做得确实差了,就算对上官有不满,也应该按照有司程序上告才对,一封弹劾,不待回复便挂印而归,本就不对。这几日在家里日日宴饮,每逢喝高了,便痛斥朝廷,议论君上,这岂是君子所为?如今被朝廷不过是押解进京,尚未论罪,想必是会给大哥一个悔过的机会,只要大哥认真反思,诚心悔过,朝廷必定会宽大处理,法外开恩的。”

听着他在那儿慷慨激昂,我一时间竟然愣住了,小心地往旁边撇了一眼,看见脸色铁青的老太太和柳氏,强忍下了自己以手抚额的冲动——赵家居然还有这等货色,绝对是读书读傻了,被那些关内的圣贤经书搞得脑子坏掉了,连屁股该坐在哪里都不清楚。这在前世,哪怕是在各种形形色色的带路党中,都是那种纯种的极品。

眼瞅着老太太就要爆发,我思忖着要不要说两句,免得太太发话,没有了转圜余地——毕竟这家伙会在这儿大放厥词,也有我的一份功劳,这个时候,一个白面锦衣胖子站了起来。

“岐哥儿这话可说的不在理,说轻了,是吃里扒外,若是往重里说,那是要毁我赵家数代列祖列宗留下的清名!”他一上来便是一顶大帽子扣在了赵岐的头上。

“你……”赵岐还想再多言,只听上首老太太一声怒斥。

“够了!闭嘴!听屹哥儿说完!”

赵岐脸色一白,当即闭上了嘴巴,坐了下来。

名叫赵屹的胖子没有看赵岐,他对着老太太行了一礼:“大哥只是挂印归乡,虽对朝政多有抱怨,然而都是出自公心,并非私人恩怨。此次父亲和大兄之所以出事,皆是因奸相祸乱朝政所为。天下有识之士闻之,必然交口称赞。若是我等让大兄低头,不说大兄自己愿不愿意,便是低了头,又至我赵家风骨谷于何地?”

大厅内只听见那名为赵屹的胖子声音。

“依儿子所见,大哥虽是弹劾上官,针砭朝政,然而却已挂印,按惯例来说不应追究,但此次却被如此匆忙地被召入京论罪。一传出去,必然士林大哗,奸相如此行为,乃是倒行逆施,不得人心。我等此时或可联络各大世家名士,请他们费心奔走,联名发声,必能有效果。至少也可震慑奸相,使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屹哥儿所言甚是……”

“我等也可以请这定北府城的各大世家,联名上书,痛陈奸相之害。”

“不,不仅是定北府,整个北荒都可联系。”

“嫂嫂和母亲不便出面,我们这儿就数屹哥儿你交游广阔,我推荐这事情可由屹哥儿挑头去奔走。”

下面他那一系的纷纷鼓噪,顺着杆子出主意,同时也在给这个白胖子造势。其他派系的,有些试图反驳,或者推出自家的人选,却因并非提出者,都底气不足,难以和赵屹相争。

至于赵岐这个屁股坐歪了的,根本就没人搭理了——这人今后的日子显然不会好过了,赵家可容不下这等吃里扒外的人。

我见老太太和柳氏对赵屹的提议颇有些意动,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然而,我试图冷眼旁观,却偏有人要往我这儿扯。

“二房嫂嫂家的李伯父乃是一省巡抚,也是大兄恩师,若是嫂嫂能修书一封,或可凭添三分把握?”忽然,下面有个人提议。

顿时,一众视线集中到了我的身上,连老太太和柳氏都眼神灼灼地看着我,似乎就等着我应承下来了。

我心下立刻便是一阵恼火:你们出馊主意便出馊主意,反正赵家老大这个酸儒渣男的死活我也不放在心上,倘若这一局世家能胜,哪怕折了赵大,还有赵二能够继承门楣,反而对我有好处。没成想,我好心不去戳穿你们,你们竟然要把这破事牵扯到我身上。

这件事情,我有八成把握,大伯不会掺和其中——毕竟“大事”才点着火,重头戏刚刚开始,以伯父的脾气和身份,定然不会在此时便亲身下场。这封信是肯定不会有结果的,反而凭白惹得伯父不快。

然而,迁怒乃是人之常情,倘若事后赵大真出了个万一,我这一封信不成,却必然要被老太太和柳氏记在心上的。

好处没有,平添无妄之灾,哪个会愿意的?

既然你们自己不要台子,那就别怪我来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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