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束与那位帮工的接洽回到家中,并邀请了奈惠来为我抽卡。她的抽卡运非同小可,明石同学打花札攒出的资源大约是五次十连抽,也就是五十次抽卡机会。按照官方公布的UR卡片“2%”的出率,平均期望是一张进项。但奈惠这么一抽竟尔是四张UR卡,还全是我没有的人物。以至于那天晚上,我在往常的睡点连一丝睡意也没涌现,依然是兴致勃勃地一边刷着游戏关卡,一边无目的地浏览无营养的网页。

我在沉迷武将游戏的同时,也喜欢在一些图片网站欣赏画家大手们上传的这个游戏的同人图画。就在这时,一条网页广告忽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专业图像定做、制作,绘画培训,一个月秒变大触!”广告词非常诱人,并且配上了画工精美、用色鲜亮的美少女卡通图案。

“其实,它的本质无非是出售自己编印的野鸡教材或者自己粗制滥造的自动绘图程序,并且对外接修图的活吧。若是真有人上当去报名它的学校,八成就是在他那里当免费的帮工,自己还得交钱,到头来领一套所谓的名师教材和一张软件光盘回家,到底是成不了大触的吧。”我从“凡事往最坏处想”的考虑,心下暗自模拟着这些广告背后的残酷现实。但我还注意到,这个广告的右下角标注着发出方的地址,“茨城,霞浦”。

“霞浦居然也办起了这样的艺术班。”我不禁感叹着时代的发展与进步,以及网络供应商根据访问IP对应投放广告这一策略的恐怖。我顺着兴趣点开了这个广告,进一步弹出的果然便是条件诱人的招生画面。他们在网上并没有留下真正的报名入口(恐怕也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是留下了现实的地址。我对着自己的记忆加以检索,竟发现那里不过是一排旧式的街巷,那个具体地址附近的知名地标也就是一个规模不大的旧网吧而已。

“奈惠,我在网上看到这么个绘画学校招生的地址。”我将相关信息转发给她,然后向她确认道:“我记得这个地方不就是个很不起眼的小网吧吗?”

“是啊,我上个月去别人家玩的时候还路过这条街,那里就是这么个小网吧。”奈惠也确认了我的印象。“那个地方根本没什么办绘画学校的条件吧?”

“是啊。那个网吧所在的建筑都是两层,开个小网吧将就,若是正经办学恐怕并不够资格。”

“就是说啊。而且我也觉得,像这种在网上都要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的培训广告,现实中也就像是藏在这种地方了。就像渊子你之前为河内同学破解三益先生背后奇怪的老人身份,最后得到的答案也就是这种类似的机构吧。”

“没错。这种机构在越发查得严密的大城市是逐渐难以安生,进而将根据地移到了我们所在的霞浦等等小城市。这些机构没有合规的证照,也没有持续经营的打算,骗得一笔报名费便是一笔。”奈惠对这种坑蒙拐骗的机构也是深有感触——她自己的学习成绩堪忧,为了不让她的父母给她乱报杂七杂八的培训班,也着实掌握了许多课外培训行业的现状和丑闻,用以说服她的双亲。这些情报用在此时,也足擅胜场。

“既然这些野鸡培训机构越发难在大城市立足的话,说不定这就是我的机会呢?”我突然想到。之前也说了,这样的小机构在招收学生骗取培训费之外,还以低廉的价格提供修图、改图服务,这些修图改图的任务顺势成为了招收的学生的培训作业。之前我已经从藤本的帮工那里确定,藤本已然交代帮工,在收到图片后要做一些秘密的交割工作。这些交割工作想来就很有可能是委托进行修图。这些兼接修图任务的培训机构在大城市难以立足,附近的土浦、筑波、水户可不都是大城市吗?藤本自己就常年在霞浦栖身,寻找搬到霞浦的廉宜的野鸡作坊来进行修图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抱定了这个念头,我兴起了一探究竟的意愿。在第二天放学后,我找到了那片街区。这与我所预想的相似,就是一片放在霞浦也显得发展相对滞后的小街。那个具体的地址附近的惹眼店面的确就只是一座网吧,透过玻璃窗看向内部,其中颇有些颓废青年的身影。而网吧的机器也不像是多么高的配置,光从显示器的屏幕大小便能大概率确信这不过是一批大城市里淘汰下来的硬件。再具体地找寻这个所谓的培训机构,我得先绕进一个小院落,然后爬上一栋老式居民楼,这才发现这个培训机构其实是租下了一套居民房而改装的,除了在这栋居民楼底的单元入口墙上有个不起眼的贴纸告诉说“某某培训机构由此进、上四楼”外,也没再见到其他惹眼的告示。从这里也足以看出这个培训机构显然也是不愿意弄得树大招风。

我站在这一单元四楼的门口,其中一户大门紧闭,另一户大门虚掩着,门上贴了块“某某绘画培训机构”的红纸,方才算是正式标称了这个培训机构的存在。我敲了敲门,等门里传出“请进”的声音后,我推开门走了进去。这一套民房改装的培训机构内部倒是还算整洁:三房两厅的结构:连体的客厅被改装为会客室,三房中的两房被挂上了图形处理培训室和绘画培训室的牌子,另一房和厨卫空间则开辟成了杂物储存空间。

有一个人正坐在客厅的一张办公桌上,貌似非常热情地询问我的来意。我声称,自己手中有若干图片需要进行修图。他立刻声称自己这边提供熟练的修图服务。这个人第一反应显然是将我的修图需求当作当下一些女性意图美化自己的某些拍摄以供特殊需求,故而眉眼间显出了非常媚俗的逢迎,并且顺理成章地向我展示了若干经过他们“精修”后的图片与原片的对比。但我显然不为此所动,而是以冰冷的态度询问,是否提供将照片转化为绘画风格的修图方式。

“有的,有的。”一旦邪心尽去,这人的态度显然从热切变成了半冷不热。好在他对送上门的赚钱机会也不至于生硬拒绝,到底还是答应,并且重新向我展示了若干“把照片转换为绘画风格”的处理工艺对比。而我在看到其中一幅图片后,便心下恍然——藤本果然使用了这种方式来赶工创制浮世绘。因为,这便是我前天交给帮工的若干张照片的其中一张,其中的构图出自我自身的某种审美方向,我能非常清晰地辨认出来。

很显然,藤本和他的帮工也要去找临近的图片处理生意的门路,而土浦这大城市又难以让他们容身,找临近的霞浦也是很自然的选择。而这家野鸡作坊在向我展示他们的“招牌”时,也定然会选择最近的生意。在多个“大概率”的叠加之下,我成功地将前一天的猜测证实。而接下来,我也不必再在这里作过多停留。我假托“再对比对比”便要求离开,而对方自不肯就这样放跑可能的机会。这位负责迎客的人甚至打开了两间所谓“工作室”之一,亲自带我进去观看实地的工作。

他不停吹嘘这些工作人员的熟练。而我听在耳中,眼见为实,却只能生出对这种吹法螺的鄙夷:眼见得还算窗明几净的房间里,二十多平米的空间里摆下了四五张电脑桌。其中靠外的两张桌子前各坐了一人,都是瘦削黑眼镜的职业学生模样,在拼力地奋战于图像制作软件当中。而坐在房间靠里,电脑屏幕背对门口的一张桌子则坐着看似是主管的人,他则是吞云吐雾,满不在乎地点着鼠标,从动作来看似乎是在网络对弈。

这两个瘦削的学生兼免费的劳力见我进来,都抬头望了望。但被坐在里面磨洋工的胡子茬一瞪,其中一人很快又缩了回去,重新埋头于处理工作。而另一个的脸皮似乎更厚一些,被瞪一眼后只是做了个鬼脸,然后也把视线对上了电脑屏幕。但我能看得出来,他似乎摸准了那个胡子茬瞪一眼之后便不再管事的性子,在假装忙活一阵之后,竟尔又拿出手机偷偷摸起鱼来,还对我这个外人时不时地憨笑一声。这些举动让这两个野鸡培训机构的人看在眼里,自然是十二万分的不愉快。不仅是坐在培训室深处的胡子茬,就连带我进来,举止尚属斯文的那个人也看不下去了,略带锋锐地斥责了几句。但他似乎早已安之若素,过得一阵子,又故技重施。我也被他这不怕骂的厚脸皮引起了好奇,又多看了这个人几眼,只见他在用电脑操作图像处理软件的同时,还在手机上使用即时通讯软件,和另一个人打情骂俏,似乎正处在情深意浓的阶段。这一看不打紧,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更没丝毫犹豫,直接托言另有安排,只带了一张对方的名片便离开了这里。

我为什么要急匆匆地离开呢?自然是我不愿意惹是生非。我先说说我从这个摸鱼玩手机的人身上所捕捉到的特征吧:他戴着一副粗黑框眼镜,度数似乎不是很高;头发剃得极短,一些本该留有头发的鬓角、后脑勺等部位直接修了个干净;脸颊上面没有过多的粉刺,但却没见到多少胡子茬;黑色短袖汗衫领口与袖口所见到的喉头与上臂皮肤处都能看到明显的黑白痕迹;上臂肌肉紧实,似乎平日里也没忘记锻炼;玩手机的手背能看出青筋虬结,手背手指也有不少疤痕。与对座的那位身材类似,精神状态却挺孱弱的人一加对比,我是真不认为他也与对方有着相似的学习经历。

反过来,这些证明他精悍、精干的身体特征,让我更倾向于认定他是一名来查探情况的便衣。而他在我到来时挤眉弄眼,则是故意在惹起周围这些人的呵斥,并且让这些情况落在我眼里。他的目的再明确不过,就是要我留下做个人证,而手上的手机似乎便是招呼他的同伴来收网的信号。我在揣摩了这些个可能之后,自然不愿卷入纠纷,而选择了先行离场。

就在我下楼,走出单元门的当口,我立刻注意到了周围的氛围与我来时有些不对:起先,这个老旧的小区因为住户大抵不在这些旧房子里栖身,显得整一片地带都没什么生气,顶多是几家窗户上的破旧衣架晾出的衣衫证明这里还有人居住;但现在,这片小区,特别是这单元楼附近,莫名多了五六个穿着统一制服的身影,让人看着总是不自在。其中的两个制服身影就在这个单元楼附近,一见到我出来,便“友善”地上前,用“我们在做这一片的外围调查”等不着边的话题把我拦住,而又有几个身影登上了单元楼。

我心知他们把我绊住,定然是为此后的行动留下人证。果不其然,在单元楼道里传来一阵响动后,方才在客厅里接待我的人,图像处理工作间里那个胡子茬,以及其他两个人被统一制服的人两个服侍一个地给押了出来。而另一个学生模样的受培训者则和我一样,被请在了小区旁边的空地上做着笔录。虽然想到了这一节,但终究没能逃出这段是非,我只好耐着性子尽到如实详告的被问询义务。这群人虽然不是警视,但也应当是相关职能部门专门豢养的一批稽查队员吧。在询问结束后,那个伪装成受培训者的便衣意味深长地对我笑了笑,他这是想表达什么呢?

“瞧不出来你这小娃子还鬼精鬼精的嘛!”这应当是他低声流露在我耳际的一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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