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叶莲娜女士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不不不！没什么！”我赶忙摆手，“您继续，我听着呢。”

“好。”叶莲娜微微一怔，“那我就继续往下说了。”

众所周知，【水银海】的学术尖塔是五支【翼】中最重视知识与技术的成员。

也正是因为如此，【代理人协会】旗下有一大批的【遗迹猎手】与这些学者们签订了长期的合作协约：

【遗迹猎手】负责调查，搜寻，挖掘各类隐藏着各类技术遗产的古墓与遗迹，作为回报【水银塔】将会为签下合约的【代理人】提供强大而价格优渥的魔法道具与装备支持。

在【遗迹猎手】们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学术尖塔】渐渐累积了大量的魔导技术与考古资料。

虽然黄金时代的遗迹大多有着强大的守卫，里边也往往潜藏着未知的危险，但在考古学者的复原与推理下，越来越多的情报与线索被他们归纳，收集，整理。学者们也因此得以从中还原出大量的细节与信息，得已以最小的代价规避最大的风险，从遗迹中安全地带出他们所渴求的各种技术遗产。

通过对各类遗迹的不倦调查，【学术尖塔】从中取得了大量黄金时代的技术遗产，加以分析，改造，得到了许多令人惊叹的成果——

比如说，他们能用【现状保存技术】将尚未失去活性的大脑安置在静滞装置中加以保存，将死者的生命连同灵魂停滞在将死未死的时刻，然后通过【信风之环】最为得意的生命魔导技术加以完完全全的复活。

再比如说，【学术尖塔】发明了通过【次元网道之门】为载体进行随意传送的能力——无论所在何处，无论距离多远，只要闭上眼，倒数十秒钟就能前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而不久前，我所看到的【木乃伊】工坊通过机械肢体与内脏加以强化的技术，就与【学术尖塔】的义体有异曲同工之处。

【水银海】最重要的书库使用了时间魔导技术，以保存那些自遗迹中发掘出的珍贵文物与考古抄本。他们甚至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使用时间回溯能力，来复原古籍中失落的信息。

“然而，尽管【学术尖塔】所支配的的一部分力量已近乎神迹。但我们对知识的渴望并不满足；

在【水银海】所要面对的那些深海之下的无名【灾厄】面前，我们依然只是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摸索着前进的可怜虫——毕竟在主宰着世界运转的神秘法则面前，我们所接触到的知识与秘密只是冰山一角，就像是深邃大海中的孤岛。”

叶莲娜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当越来越多的上层界遗迹被发掘，越来越多的知识与秘密被还原与解密后，除了危险度最高，有可能埋藏着【灭世级灾厄】的遗迹以外，想要找到具备挖掘价值的遗迹变得越来越困难——

于是，有一部分【遗迹猎手】将目光放在了危险的下层界。他们深入【亡者之境】，深入【咆哮洋】，深入【腐烂之林】进行调查，为的就是在少有活人踏足过的秘境之中，寻找那些埋藏着失落知识的废墟与遗迹。

“几十年前，有位非常出名的遗迹猎手——【青之虫使】阿尔莎，曾向【学术尖塔】的高层发来了许多极具价值的情报。

这位来自【锐草原】的风精灵【遗迹猎手】阿尔莎小姐，曾以非常具备说服力的线索向【学术尖塔】指出：在下层界【亡者之境】的某个叫做【冰冷荒漠】的地区，存在大量极具发掘与考古价值的古老遗迹。

由于阿尔莎小姐属于【遗迹猎手】中的顶尖从业者，甚至拥有不被【代理人协会】管辖的特权，所以在获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水银海】考古厅曾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通过从上层界已经收集到的情报反推【冰冷荒漠】遗迹群的存在。最终，考古厅方面认定：这片遗迹中可能埋藏着极有价值的技术原型，记录着有关黄金时代的大量重要信息。

但，由于【冰冷荒漠】地处远离【水银海】势力范围的下层界，处于诸多亡灵盘踞，对生者极不友好的【亡者之境】，环境极为恶劣——

所以，在考虑到无论是发掘还是运送都存在着极大困难的情况下，【学术尖塔】一度搁置了”发掘冰冷荒漠遗迹群“的计划，最终为这项工作设置了丰厚的报酬，以“开放式合约”。即不限参与者等级，不限的参与者人数的任务形式，发布到【代理人协会】的公开委托中。”

“等等！难道你——”

当叶莲娜的故事讲到这里时，我联想到她半巫妖的身份，不禁萌生了一个有些猎奇的猜想。

“没错！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她点头，“当【调查冰冷荒漠遗迹群】的任务发布时，我还只是个【学术尖塔】精英学者的助手，是个默默无闻的平庸之辈。

虽然从下层界的黑暗佣兵手中获取转化为巫妖的药剂配方与魔导学仪式，几乎花费了我几乎所有的积蓄。

但最终我还是下定了决心，断绝了所有的退路，做出了一个现在看来都极为疯狂的决定——

那就是将自己转化为不老不死的巫妖，逃离文明世界。以亡灵的身份，通过【蔓菲沼】地区的【世界树之网主干道】前往下层界。

这样，我就能以崭新的身份融入亡灵族群，毫无阻力地调查【冰冷荒漠】遗迹群了——当然，为此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叶莲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晃了晃手中盛满蓝色药液的杯子，苦笑道:

“不知道是因为调制巫妖药剂的配方出了问题，还是转化仪式出了差错，抑或是个人的体质差异，如你所见，我的巫妖转化仪式并不完全，在疲劳与痛苦状态下，我无法很好地掌控自己的力量，封印在我体内的寒冷会在这种情况下不受控制地扩散，摧毁身边的一切事物。

另一方面，由于我的转化仪式让我变成了半巫妖，在某些方面仍然保留了活人的特性。

所以我无法像其他亡灵一样无视躯体上的痛苦——因为下层界最恐怖的寒冷就隐藏在我的体内，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一样来回搅动着，不断地摧垮我的身体，折磨着我的精神。

这种情况下，就连白色魔法对巫妖的灼伤，都不再那么让人无法忍受——因为那种那种能够冻结灵魂的冰冷与绝望，都已经远远地超越了【痛苦】这个词所能涵盖的范围。”

叶莲娜闭上了眼，似乎竭力拒绝自己回忆起那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经历。

“强大的，完整的生者灵魂所转化成的亡灵，几乎能毫无阻力地达到普通亡灵【第四次蜕变】的水平。

再加上我们生前所拥有的【职介等级】，我们的破坏力与战斗力要远远地超过那些只能靠本能与天赋作战的原生亡灵。

当身边同伴都已死去，巫妖转化仪式已经接近完成之时，孤身深入【残骸海】时，我，已经无法再忍受那冷彻灵魂的痛苦。

我只是做了所有亡灵都天经地义的事情：那就是发狂一般地收割着所有遇上了我的不幸者，将它们的身躯冻成水晶冰雕并粉碎殆尽，然后吞噬并容纳它们的灵魂并归为己有——直到，直到我遇到了由死去的圣堂骑士所转化成的亡灵领主伊丽莎白。

这还真是有趣啊：一位因极度的寒冷与痛苦而暴走发疯的巫妖，遇到了一位能够轻易施展白色魔法，保留了【圣堂骑士】职介的亡灵骑士。

在失去理智，又遇到了天生克星的情况下，我被毫无悬念地打败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奄奄一息之际，白色魔法招来的圣光灼烧。奇迹般地让我恢复了一丝理性。

我原以为伊丽莎白会将我杀死，吞噬，容纳我的灵魂，化为自己的力量。然而她却并没有那么做。

当时的我感到非常奇怪——至少在我的映像中，绝大多数亡灵，除非是同一个部族中的伙伴，在吞噬彼此的灵魂时都不会有任何一丝手下留情。

然而，虽然这个奇怪的亡灵骑士似乎失去了很多的记忆，有时清醒，有时变得浑浑噩噩，时而暴怒，时而沉思——

但，她并没有伤害我，而是一直尝试在不会杀死我的情况下，用白色魔法安抚，调理我的精神状态，让我从那种空虚与极度寒冷的感觉中变得稍微好受一点，至少能保留一部分理智。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你要救我？’

那一天，我这样问。

听到这个问题后，伊丽莎白沉默了很久。她似乎还在尝试找回自己生前的记忆，却仍然一无所获。

‘虽然感觉自己忘了很多很重要的事，重要的人。但你给我的感觉，和我很像，很亲切。’

伊丽莎白的声音有些惘然，她转过头，几乎是在用请求的语气说道：

‘我想听你讲讲生者世界的事情，讲讲你的过去，讲讲你生命中最难忘的回忆。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空壳，就像是一只握紧的手一样，每当我收割其他亡者的灵魂变得强大一分，就感觉那些美好的记忆像沙子一样从指缝中流走了……

留下来吧，留下来陪我。

因为我很孤独，很寂寞……’

‘那好吧，’我对她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在不见天日的幽暗死境中，两个有着相似过往，相似经历的一对异乡人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

她是她绝境中的一缕阳光。

她是她迷茫里的指路明灯。

她们终于成为了彼此心头分量最重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