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赵府里面算是热闹非凡,往来宾客如云。

此时,距离赵老太爷传回消息,已经过了十余日。赵家老大在府中憋闷了半月,那副名士狂生作态也终于按耐不住,故态复萌了。

既然不方便去秦楼楚馆,此时外面天寒地冻的,也不是去郊外赏景的季节,赵老大便干脆将那些交好的士子们请到了家里饮宴,当然,是以研判诗词,讨论诗文为借口。

只是风花雪月什么的,真进了家门,风流士子们谈天说地,指挥倜傥的,怎么可能不会论及?

这种文会性质的聚会,结婚后,我便没啥心思参加了。虽然并没有什么礼法或习俗约束,然而,一方面,赵老二不在家,我这般抛头露面确实容易招惹风言风语;另一方面,我对于和赵老大结交的这帮所谓“风流士子”确实没啥交流的兴趣——年轻时候参与诗会文会是为了扬名,还想着做出一番事业,如今都已经嫁了人,被赵二给拱了,还是安心做咸鱼,不要继续参和这些了。

尤其是,赵二自己并不擅长这些,虽然他并非小肚鸡肠之辈,但我也不希望因为这种小事生出什么芥蒂来。

因此,我最近的心思,都放在了小黑屋和新得的那门功法上了——这么多天的修行下来,成果还是有一些的。至少,我发现自己的皮肤变得更加白皙细腻了一些,额头上有时候会泛出的油光也没有了,至于原本偶尔会泛出的一些小痘痘,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精神更加旺盛,体格也强健了不少,身体一直暖烘烘的,像是随诊自带了一个火炉连带着抗冻能力也增强了许多——自我感觉的话,在床上和赵二那头蛮牛多战上几个回合,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哪怕是我有心去躲,然而有些事情,终究还是免不了的。

譬如现在,我就不得不在赵府的后院里,混迹在一片片莺莺燕燕当中,作为主人家的一员,听她们不断地叽叽喳喳。

这年头,重要的经学和注释都掌握在世家的手中,几百上千年的积淀也并非虚言,加上世家间的交际吹捧,因此,有名气的文人士子,大多都是世家豪们出身,寒门小户只有少数的真正天才才能出头。

至于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平头百姓?那就只能呵呵了……

这些士子们彼此之间都沾亲带故的,他们的家眷自然也是这个圈子内的,大家都很熟悉了。士子到赵府来评文品诗,家眷想要跟着过来串个门,搞个聚会看看手帕交,也很正常。

至于说看着丈夫,防着在外偷吃……嗯……那个,咳咳……还是不说为妙。

作为李家的小姐,虽然并非家主的女儿,不过我在这个圈子里面还算是小有名气的,也算是不少闺中密友。

当然,嫉妒的人也不算少。

“茗儿出阁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呢。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角落处,一个少妇捂着手帕轻笑。

“就是就是,茗儿啊,你嫁出去之后,都没来看我们这些姐妹了。”一位闺中密友似真似假的抱怨。

“这算是见色忘友吗?”另一位闺中好友起哄。

我只能半是娇嗔半是叫屈地和她们调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新妇过门有多少事情。柳儿,你来说说,你当年过门之后是怎么和我抱怨的?还有阿阮,那时候我们有多久没见着面的?”

被我点名的两位只是吃笑,也不来帮我说话。

“茗儿,赵二郎对你怎么样?前些天听说你病了,他没有欺负你吧?”问话的是个待字闺中的老姑娘,定北府朱家的姑娘,比我大上两三岁,对人倒是真心实意,就是这说话没水平得紧。

毕竟他一家都是文人,对关内贴得紧,看不上武夫倒是正常。

“哈,欺负?”一个和赵家走得近的夫人嗤笑,“茗儿可是个好命的,听说赵二郎君宠她都宠到天上去了。茗儿,我没说错吧?”

“夫君对我自是极好的。”我微微低下,脸颊略涨红,做出一副羞涩的模样。

赵家的四小姐也来插了嘴:“就是,我哥天天都和嫂子待在一块儿,有什么事儿都说要和嫂子商量。上次还和娘说嫂子起得晚,要免了晨昏定省呢。”

这天真烂漫的话一出口,场中一愣,然后嫁了人的妇人大多一片娇笑,未出阁的姑娘们有些知道人事的羞红了脸,剩下的一脸茫然。

“凤儿,怎么说话的!”赵家一个出嫁了的姐姐娇喝一声,赵四小娘子虽然不明就里,也知道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缩到了后面。

“我听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说,赵二郎自从成婚后,别说花酒,就连打猎都少去,日日念叨着家里有人等他,连英雄气都给消磨了三分。”场中一个王姓妇人笑道,“我当时只当是说笑,没想到是真的。”

消磨英雄气,这个可不是啥好话。

我正琢磨着怎么怼回去,却听有人插话:“宝剑入鞘,可非是消磨,而是温养蓄积,以待再出之日愈发锋锐。想必赵二将军也是在等待重现锋芒的那一日。”

这话说的好,我喜欢。

心中暗赞一声,我转头看去,却见是一位颇些陌生的妙龄女郎,身材娇小,面容温婉柔和,充满了南方女子的味道,然而眉宇之间却别有一份倔强。

这位是……我愣了一下,转眼看见了她身旁随侍的那位赵家大爷的伴当,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位的身份。

就是那位的红颜知己,新纳的外室,前段时间搞得家宅不宁的彩云……姑娘。

“承彩云姑娘的吉言了。”我语中带笑,向她微微一礼,她的身子侧了侧,还了礼。

场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彩云看来经过这儿只是顺路,她也没有理睬其他莺莺燕燕的意思,和我客套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

真是个冷傲的性子,难怪会把柳氏刺得跳起来。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叹息了一声。这年头,这般冷傲的女子,又是出身卑微,唯有一个不太靠谱的男人作为支撑,今后,怕是会很辛苦的。

等到彩云走得远了,场中的气氛才又再度开始活跃起来。

“这位赵家大爷的那位红颜知己吧?”

“长得倒确实不错,娇小可人,真是我见犹怜,难怪赵家大爷那么倾心。”

“看不出这么娇小可怜的样子,却是个冷傲的性子。”

“那般的出身也只有如此作态,才能体现出所谓的风骨吧?”场中不乏有恶意的声音。

“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也不知道赵大怎么就对这狐妹子迷了心窍,惹得柳姐姐……”适才提到我磨了赵二英雄气的那位又开始大放厥词。

只是看到我冷冷地瞟了她一眼,这才停下,有些讪讪地住了口。

这个蠢物,刚刚我已经忍了一次了,居然还敢再来,莫非是觉得我好欺负不成?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又不是什么真的大世家,充其量整个家族里在世的也就是一个同知,一个盐运司副使,勉强维持着门楣。至于我这一代,更是没有出挑的人物,唯一的一个弟弟在赵二的手下当差,门面主要靠着家中世代经营的商行撑着。

呵,我当年帮着老爹横扫北漠,逼迫那帮吃祖宗饭的商行破产时候的模样,大概已经有人忘记了。

经过这么一场,我也失去了和这帮女眷厮混的心思,勉强又应付了几句,便以身子还没将养好,头有些昏沉为由,告辞离去。

我去了后花园,找了一个僻静的无人叨扰的处所,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将肺脏里面的那股子脂粉气吐了个干净。

举目四望,菊花凋零,梅花未开的时节,周围一片萧条,处处都是枯枝败叶。

不过天倒是很蓝,初冬的暖阳照在人身上,还是很舒服的。

古代无污染的空气也是相当的清新。

左右没什么事情,我在里面走了几步,转过一个弯,正好看见一个刚认识的熟人。

“彩云姑娘真是好兴致。”我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

前面正是彩云,此时,她正依着栏杆,望着没有花的花园里面,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酝酿诗文。

她显然刚刚没有看见我过来,听见我向她打招呼,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向我屈膝行礼:“啊,是二夫人。”

“彩云姑娘何必讲究这些俗礼?”我摆了摆手,“还没感谢你刚刚为我家夫君辩白呢。”

“不过是小人中伤,看不过眼罢了。”彩云摇了摇头,“彩云也曾听相公说起过二爷的过往经历,确实堪称豪杰,夫人的相貌才学也是一等一的,正是英雄配美人。又岂是那等俗妇所能诋毁的?”

“俗妇?”听了她这话,我有些玩味地笑了笑,然后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道:“你可知晓,你口中所谓的俗妇,其家族传承有数代,家资巨万,其叔父乃是一府同知,伯父也是盐运司副使?”

她却毫不示弱,直视我的目光:“那又如何?身在如此富贵之家,却不思修身养德,陶冶性情,整日里蝇营狗苟,张家长李家短的,不是俗妇又是为何?”

我和她对视了片刻,然后垂下了眼帘,叹了口气:“彩云姑娘果然一身铮铮傲骨,妾身远远不及。”

“彼此性情不同罢了,”彩云摇了摇头,语气诚恳,“更何况,便是夫人性子柔和,不也丝毫不惧那俗妇吗?只是不喜争斗罢了。”

抬头又看了她一眼,我笑了起来:“彩云倒是了解我,不过我之所以不惧,不过是因为家世出身罢了,远不及彩云自身的风骨。”

“夫人过谦了,”彩云也笑了,这般的美人,笑起来倒也颇有种让人心动的魅力,“都道水性至柔,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夫人的性情才是我等表率。”

得,确实有些肉麻了。

“我们这般互相吹捧,外面那些人听了,也不知道牙会不会都酥掉了?”

我们两人对视一眼,尽皆抿嘴一笑,然后转头看向园中。

空气一时间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彩云再度开了口:“夫人今后……是真的不再写诗了吗?

“大概吧,”我的语气略微带着些感伤,“憋了这么一首,确实有些伤了神,至今也没有好透,今后想要再作也是难了。”

“可惜了,”彩云微微叹息,“夫人……大概心里也有些苦吧?”

得,都是明眼人,那首诗里面的怨气大概都感觉得到了。

一时间,我也有些后悔,居然抄了这一首。

“也不怕笑话,毕竟女儿家的,遇到那般情形,终归会有一些的闷气的,”我望着园中的枯枝败叶,语有所指,“大部分会随着夫君的回心转意,或是时间久了慢慢消磨掉了,可是偶尔有些,会一直郁积在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发出来。”

“是这样吗……”彩云的语气幽幽,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之后,我们就一直默默望着园中,不再说话,直到赵大的伴当来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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