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下来就会死，这是天地间的规则。

人的寿命是有极限的，便是连林知白这般的圣者，活得再久，也终会有寿元耗尽的一天。

除非他不做人了。

可问题是，青秋峰上那人并非老死，而应该死于他杀。

说是“应该”，是因为还未寻见确切证据，可若自杀，又不该有那副场景。

这正是掌门让林知白去青秋峰的缘故。

林知白——白衣剑仙、神隐峰主——这是世人对他的第一印象，而他在剑宗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太白剑律，掌刑罚，断疑难。

这本是他分内的事。

“那师父大人，你要去那边吗？”

南乔微微缩着脖子，享受着自家师父大人的顺毛服务。

林知白一手摸着少女脑袋，一边陷入思索，片刻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去看看。”

他沉默了下，又补充道：“帮我把玲珑叫来。”

……

青秋峰。

并非“独有清秋日”的清秋，而是“文采照青秋”的青秋。

与其峰名相近，青秋峰在剑宗七峰中有着相对特殊的地位，其山上弟子的画风，似乎也有点不太对劲。

剑宗弟子向往无极剑道，自入门的一刻起，练剑，便成了最重要的事。

可青秋峰不，他们不练剑。

青秋峰上的弟子往往多才多艺，他们吟诗、作赋、对弈、鸣琴……

但就是不练剑。

甚至连装装样子都懒得做。

相对于其他五峰上的剑影刀光，青秋峰上自有一派书卷气息，山上弟子基情四射，心性平和。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在三年一次的剑宗试炼大会上，青秋峰几乎次次第六，算是全剑宗垫底。

顺带一提，真正一直垫底的那个是神隐峰，因为作为峰主的林知白对这事没兴趣。

他不参加，剑宗里没人敢反对，但神隐峰也没有名次。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依旧如此。

反正红衣她们也不介意。

青秋峰上藏书极多——其余六峰加起来恐怕也不及其十之一二。

太白剑宗的经塔也在青秋峰上，新进山门的弟子需要去经塔那里领取太白剑诀。

白玲珑自然也不例外，而这正是林知白把她带上的原因，算是让她长长见识。

除了神隐峰外，其他六峰这丫头还没去过。

白玲珑不知道青秋峰上发生了什么，所以这丫头满脸都是好奇，并且因为能和公子独处好长一段时间，而显得分外开心。

所以这一路上，少女都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看到啥都想问上一句。

而林知白也很耐心，陪着美少女聊天总不算什么苦差事。

阴云微散，风里带着淡淡的湿意。

一路走来，越过青秋峰的山门，往经塔去的山道也很平缓。

道路两旁是数人高的遮光古树，行走其间，颇有几分惬意的感觉。

白玲珑扭头打量着四周，小脸上好奇的神色更甚。

青秋峰上环境清幽，过了山道，峰间谷地到处都是不高但树冠很大的矮树，矮树边上往往有草屋一两间。

而在另外一些树下，渐渐地能够看到身穿白衣的青秋弟子。

他们或一人独饮，或两人对弈，或三五成群研讨文学。

但就像林知白所说的那样，白玲珑放眼望去，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却未见有一人持剑练剑，这让少女忍不住啧啧称奇。

而林知白因为在剑宗待的时间长些，对这群青秋弟子还算熟悉，自然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德性。

那个独饮的，他对酒过敏，所以壶里放的是水。

那对下棋的，两个人都是臭棋篓子，互相寻不见对手，只好凑成一对。

还有那边几个捧着书在看的……

林知白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这个月山下镇子上新到的银瓶梅。

今儿早上他还在红衣房里搜到一本，没收了。

据说还有前传金瓶梅和后传铜瓶梅，但林知白没见过。

白玲珑不知道这些事，所以少女不禁露出了钦佩的表情，觉得这些师兄们真是好学。

“行了行了，先跟我去经塔那里。”

林知白轻轻拍了拍白玲珑的脑袋，催促道。

少女有些不舍地收回视线，乖巧地应了声，抬头见公子走远了，便连忙追了上去。

青秋峰顶上很大，经塔离山门这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林知白带着白玲珑快步地走。

可以御剑，但没必要，林知白更喜欢行走的这个过程。

树下偶尔有青秋弟子注意到林知白，连忙起身向他行礼，林知白回以点头，他们便继续自己的事。

林知白清楚这些人的习惯，所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如果是在灵峰，他此时可能已经被一众女弟子包围，那些平常都很矜持的女孩子会喊着要嫁给剑仙大人。

可青秋弟子中的绝大部分，都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他们修的剑道很特殊，无关剑意，只在内心。

也正因为此，青秋峰与其他诸峰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虽然他们自己不在乎。

“可我觉得他们这种日子挺好。”

白玲珑双手背在身后，神色间有些羡慕。

林知白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

一道剑光自青秋峰后山破云而出，转瞬间便来到前山此间。

那道剑光凝纯而明亮，剑意森然，即使隔着很远也能有所察觉。

可不知为何，这道剑却显得不很稳定，它在空中摇摇晃晃，就像是喝醉酒的山野村夫，又像是被吓到慌不择路的大雁。

剑光在青秋峰山林间穿行，许多弟子已经注意到这不寻常的一幕。

忽的，剑上传来一道凄厉的声音，向着四周散开。

“你！是你！”

御剑者的喊声在青秋峰上回荡。

尔后，那剑便在青秋弟子错愕的目光中，径直一头撞向林间，恰好正是林知白这个方向。

有身影重重地从剑上摔了下来，大抵在两人身前十多米的地方。

那人一袭剑衫，面色乌紫，此时生机全然已经断绝，却是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白玲珑惊恐地叫了声，下意识地缩到林知白身后。

林知白沉默片刻，轻叹一声。

青秋峰上死了人。

一天之内，这是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