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也看不出好赖来,我便随意从签筒里抽了一支签子出来,拿在手上瞅了瞅签文。寥寥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搞得云里雾里,故弄玄虚,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意味。

装作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我将签子双手托着递给老道士,请他解读。

他接过来看了一看,然后问道:“此签为何人所求?”

我想也没想,便直接答道:“为夫君。”

他又问:“此签所为何事?”

“问前程。”

他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会儿,又默默祷告了片刻,然后才抬起头,对我说道:“此签之意,乃是所求之人于近期将有些许劫难,但只要诚心敬天,顺天应命,自会得人相助,并无性命之忧,且此节过后,必将鱼跃龙门,乘风而起。”

“这个……”

我有些愕然,赵家有麻烦倒是必然的,然而赵峰身在军中,莫非也会受到波及不成?又或者是此次冬防中会出现一些变故,甚至对赵峰有着影响?

有心想要问个究竟,但是看宋老道这老神在在的模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毕竟这解签的话实在有些模棱两可,怎么解释都能说得通。对于这些借着这个混饭吃的道士们而言,哪怕是有真本事的,糊弄人也是常有之事。不将事情说得云山雾罩的仿佛就显不出本事来,哪怕你去和他们刨根究底,他们也只会最后作出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闭口不答。

反正他说的是最后不会有事,并非什么不吉利的恫吓之言,军中的事情我也管不着,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于是我也不再多言,向他行了个礼:“多谢道长提点。”

“贫道也是结个善缘罢了。”他回了个礼,笑眯眯地说道。

上香及解签之事已了,我便在老道士的带领下出了大殿,准备回府。

一路上,看着近乎空无一人的道观,我状若不在意地问道:“最近观里的香火似乎有些冷清?”

“有些黄天道的左道之徒在乡中招摇撞骗,聚敛香火,因此少了些愚夫愚妇罢了。”老道士倒是不甚在意,“正好观中有些弟子俗根未托,贪恋红尘,此时落个清静,静心修行,打磨道心,对他们也有好处。”

“黄天道?”我看上去有些好奇,“今日在街上看见一些穿黄色袍服的道人,在给一些乞丐发放符咒,那是否就是黄天道的徒众?”

“那应该就是了。”老道士转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是发现了我对黄天道的好奇心,很是慎重地向我提醒,"贫道也知道夫人熟读道藏,向道之心甚固,然黄天道所流传的黄天道诀乃是邪门之术,最是擅长蛊惑人心,夫人可千万要留心,不能不防。”

“哦?可是妾身听说这道派在中原很是流行,而且擅施符水,能治病救人,不少官府中人很是推崇。而且教主张乙也是相当有名气的道门名家,所创的《清平经》也算名噪一时,虽不入道藏,但传言也是因道统之见被打压的缘故?”我有些挪揄地揭道门的短。

近些日子一直在读道藏,顺带着对于这些道门掌故,我也并不陌生。

老道士被我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苦笑着解释:“张乙早年曾游历各家道观,所作的清平经虽是剑走偏锋,但也算别出机杼,堪称一时之选。只是年少得志,出身道脉品级低微,又在论道之会上太过锋芒毕露,得罪了各家道派,最终被黜落,不得列入道藏之中。这确是事实。”

“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如今却开创这番气象,仔细想来,这道派虽有些流于凡俗,但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我状似有些认真的点评,其实不过是想从老道士嘴里套点话而已。

“若是如此,倒是好了。”老道士摇了摇头,语气中深有憾意,“然而此人经当年那事后,性格大变,深恶道门,兼又得了一本邪书,受其蛊惑,最终创出一门黄天道诀,并以此为基,立下了黄天道这一左道法门。莫见他治病救人。要知道,倘若用了他的符水,又日日念诵了经文,便会在不知不觉间受到染化,成为黄天徒众,日夜膜拜黄天,不认其他,成为无君无父之辈。”

“听起来,确实是邪道法门之举。”我点了点头,看上去并不太放在心上。

“我知夫人深慕道学,然而黄天道经实乃邪书一流,不可深读,若夫人实在好奇,可在家宅庙宇之中观读,有祖神道尊庇佑,方可保无虞。"这话说得很重,几乎是相当于警告了。

"李道长说笑了,倘若是异端邪说,我又怎么可能感兴趣。"我也知道老道士大概是关心则乱,不过不会纠正,反而适当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既然如此,这等邪门外道,为何各家道门不出面及时揭破,请求官府制止此类妖徒继续散播流毒?"

"此时其恶迹不显,且官府之中亦有不少被其蛊惑之人,故而为免为世所讥道门是因道统之见打压,我等道门目前不便出面,"老道士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不过夫人也不必忧心,此辈中人已然恶了上天,只待时日一到,必有刀兵加身之祸。"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老道士神神叨叨的,后面的那番话听起来仅仅像是劝慰之言,若是落在某些人耳里,大概也只是觉得是个恶毒的诅咒罢了,然而我可是确实知道自己前世那个历史上那个道派的最终结局的。

这老道士……是确实知道黄天道的内幕,还是真的了解“天意”的存在?

毕竟,这个世界有武功,有道法,有鬼物,有妖兽,我自己也确实能够感应到“气血”,还曾经懵懵懂懂地修行出了那么一点点的“灵气”。若说真有个“天意”、“气运”什么的,也并不奇怪。

接下来一路无话,我被侍女扶着上了车,和老道士告别后,便一路回到了家。

之后的几日,日子过得还是相当太平。

毕竟这年头通信困难,信息交流太过缓慢,城中除了李家等大世家,几个不相干的几个豪强都是土包子,在京中也没什么门路,得到了“赵老太爷病不重,只是要闭门修养”的消息后将信将疑,却也不得不信。

于是这等风波也就渐渐地平息了。

我依然躲在房中,借着休养精神的名义做着道系宅女,依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中一切大小事宜皆由老太太和赵家老大做主,我也乐得轻松。

大嫂这些时日风光了不少,老太太事情太多,精神有些不济,给她放了不少权。这些时日整顿这个,惩办那个的,很是有些威风八面的模样。

紫菱稳重一些,碧荷跳脱,倒是和我埋怨了几句大嫂的做派。我却没搭理她——或许是感念我为她和赵家老大说和的关系,柳氏没有试图搞到我头上,我也懒得理会。

老太太倒是也想我分担一些,我却都给推了——不论如何,老大终究是嫡长子,这个家最后终究是归他继承的,大嫂帮着管家也是常理,我这个弟妇参和进去,虽然别人不会说什么,然而大嫂心眼小,搞不好被人一挑唆,还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挺好的。

每日里读读道藏,闲下来练字、做做女红,在屋子里待腻味了,就去院子里面活动活动筋骨,还有固定的时辰去小黑屋里面练练功,日子过得倒也挺自在。

闲暇时,甚至还抽空给赵峰写了一份家书,以表达思念之情。

唯一有些值得忧虑的,便是李福这些时日里传来的关于黄天道的情报。

恳德记和兰蔻坊里面,黄天道的信徒们基本都被甄别出来了——这个并不难,黄天道如今算是显学,普通的信徒们也都不遮掩,甚至还与有荣焉。

李福做得也不错,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另册处置,该调的调,能赶的赶,一切都混在普通的整顿和人员调整里面,并不起眼。

只是外面的一些情况,尤其是省城里面,并不乐观。按照李福在信里面所记述的,这些传播信仰的道士,蛊惑人心确实是一把好手,加上平民生活确实困苦不堪,这数个月间,在北荒的乡间贫民中已经流传了开来,

而那些官府中人,看到这些道士确实能够安抚人心,也大多会给予方便,以求个皆大欢喜。

对此,我颇有些无奈——毕竟前世对于这些教派的警惕,是有一代代杀官造反积累下来的记录作为经验教训。

而这个世界,有着世家将领镇压一切反叛,普通造反根本无法带来威胁。而黄天道反迹未显,世上也有着道法显世,黄天道治病救人确是真的,并非招摇撞骗。因此,根本没有由头去抓捕这些道士。

甚至有时候我都会怀疑,是不是我用前世那个道派去套这个黄天道,有些过于刻舟求剑了。

最后,我还是只能让李福继续盯着,保持严密监控——说起来,老道士最后的提醒还是有些用处的,毕竟,这家伙虽然有些神神叨叨,但是有真本事还是确凿无误的,能让他一脸正经地告诫,肯定不能让我完全无视。

他的话,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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