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大殿的门,阳光从外面照进,殿内明亮,却愈显安静。

牛久慢慢走远,他身后的血淌了一地,看着很有几分凄然。

殿内此时寂静无声,所有的侍卫丫鬟都躲在角落里,低着头,满脸都是骇然与畏惧。

而这大殿的主人,他站在一旁,手里还握着雷鞭,神色颇为复杂。

因为白阁主还记着,在片刻之前他曾经说,就是剑仙亲至,也得卖他三分薄面。

然后,剑仙就真的来了。

并且明确表示,这面子他不卖。

注意到林知白向他看去,白阁主尽力压下心中的恐惧,却是后退了数步,然后朝着林知白躬身行礼。

“鄙人孤月阁阁主,拜见……剑仙大人。”

林知白并未理会白阁主,他望着白玲珑,眼神里带着苦恼。

在来孤月城的路上,林知白也曾听说了些有关这白阁主,和那位叫雪落的女子的故事。

这事在孤月城算不得什么秘密,随意寻个年岁大些的凡人,他都能给你说个头头是道。

因为这雪落常常当众受罚,鞭打或者罚跪是寻常的事,孤月城百姓见过多次。

不过前几年的事,便是凡人,也没那么善忘。

白阁主与白玲珑,自然也不会忘记。

可老实说,如何处理这白阁主,林知白一时间还真没想清楚。

他似乎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便是抛弃雪落、无视白玲珑,这也只能说明他是渣男,算是个人品德问题。

若只是这样,其实不算多大的错。

毕竟林知白记着,在他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有一群名为死宅的生物。

那些人早上认的纸片人老婆,晚上就换了个,并且还把前妻的裸露图片,拿去和好兄弟们分享。

若论罪大恶极始乱终弃,白阁主还真比不上他们。

当然,林知白也大可以在白玲珑面前,将白阁主一剑了之,这种事他也熟悉。

数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便当着二徒弟顾轻颜的面,杀了她全家。

虽说是因为他们入了魔,可终究是这么做了。

但还是有些麻烦。

所以林知白看着白玲珑,想知道她的意思。

毕竟白阁主是这丫头的父亲,白玲珑有选择的权利。

而另一边,白阁主低头,眼瞳微闪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偶尔将目光打量在白玲珑身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忽然,这白阁主一咬牙,眼眸中闪过厉色,他握着雷鞭的手重重一挥,雷光如蛇般洞出。

然后,从灵夫人的背后穿刺而出,留下血洞,大抵是心口的位置。

林知白愣住了。

而灵夫人亦是转过身,诧异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全然没有料到他竟会如此。

灵夫人甚至没来得及反抗,便被这雷鞭给毁了心脉。

她怔着,直到心口沁出的鲜血滴落在地面,这才恍然抬头,看向白阁主的目光有些复杂。

十多年之前,在那雪落刚到孤月阁的时候,灵夫人便问过白阁主,如果她杀了她,白阁主会不会心有不舍。

灵夫人记得那时白阁主的话,他说:大道无情。

然而直到今天灵夫人才明白,白阁主的无情是真的无情——对雪落对白玲珑无情,对她,也同样无情。

“大道无情,好一个大道无情……”

面对灵夫人复杂难言的目光,白阁主眸中快速地闪过一丝愧疚,尔后他却是厉声喝道:“你害死雪落欺辱吾女玲珑,今日也是罪有应得!”

说着,白阁主手腕微抖,雷鞭收回,而灵夫人则是倒身在地,再没了生息。

白阁主像是长出了一口气,他又看向白玲珑,眼神热切而讨好。

“女儿你……”

“你在……干什么?”

是白玲珑的声音,她此时窝在红衣怀里,却是眼睁睁地目睹了这一切,白阁主出手,杀了灵夫人……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震惊,甚至连身子都有些发冷,难以理解这白阁主到底是干了什么。

为什么……要杀她?

白阁主愣了下,他连忙说道:“玲珑,我这是在替你娘报仇,这女人害死雪落又欺辱于你,我自然要……”

这是白阁主编排了半天的词,此时连贯说出,竟是毫无犹豫。

白阁主是有所图的。

他原本是想靠着白玲珑,去攀上无昼城这根高枝。

可现在无昼城已经指望不上,白阁主心想,这剑宗似乎也不差啊。

当然,不论是剑宗还是无昼城,想和这二者搞好关系,白阁主还是得靠着白玲珑。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与白玲珑的关系早已到了冰点,想重归于好,就必然有所牺牲。

灵夫人,就是那牺牲。

白阁主虽心有愧疚,却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大道无情,万物不仁。

在大道之前,情爱一词毫无意义,不过是过眼云烟。

只要能让白玲珑开心起来,那这一切就都值得……

可问题是……

“玲珑你怎么了?我替你报仇杀了这个女人,你怎么……”

白阁主言语间,好似将父女关系拉近,将所有的罪责通通推在已死去的灵夫人身上。

白玲珑无心听这些,只觉得浑身更加寒冷。

白玲珑一向怨恨灵夫人,可此时,她却有些同情她。

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二十多年的夫妻感情,到头来竟比不上一句大道无情。

白玲珑突然想,他当年默许灵夫人害死自己母亲的时候,是不是满心也只想着大道?

大道无情,说什么大道无情,无情的明明只有你而已。

白玲珑怔怔地看着白阁主,突然,一只手落在了她头上。

少女仰头,眸子里带着茫然与无助,但在与林知白眼睛对上的一刻,她突然安心了下来。

大道无情,可……公子有情。

林知白眼眸中阴晴不定,他从白玲珑手里接过沧溟,然后向红衣吩咐道:“你们先出去等我。”

红衣轻咬柔唇,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她和南乔搀着白玲珑,一步一步往殿外去。

白玲珑像是呆住了一般任由两人施为,但在走出大殿前的一刻,她终于还是回头看了眼。

眼神很平静,像是释然。

从此,白玲珑便只是白玲珑,再与孤月阁无任何瓜葛。

殿门关了。

林知白提着沧溟剑,慢慢走到白阁主身前,面无表情。

白阁主察觉到林知白冰冷的目光,畏惧发颤,不由得倒退数步,终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大,大人,你不能杀我……我终究是……终究是玲珑的父亲……”

“我知道,所以我不杀你。”

同样的事做过一次便够,毕竟林知白也不是什么魔鬼。

剑仙提剑,沧溟在虚空中轻点数下,隐隐有玄奥法阵浮现于白阁主身前。

白阁主闷哼一声,紧接着他便是绝望发现,自己的一身灵力竟是再无法动用。

他变成了一个废人。

白阁主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小玲珑现在十八岁,我便封你十八年灵力,在这十八年里,你每日要受灵力噬身之痛。”

“若十八年后我还记着这事,就来帮你解封。”

说完,林知白转身便走,无一丝犹豫。

他没打算再来这孤月阁。

因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他记性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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