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大概是赵峰劝说成功,赵峦终于不在外流连,而是回府用膳了。

或许我给了柳氏台阶下,也或许是柳氏自觉闹得差不多了,总而言之,那一晚宴席上柳氏服了软,不仅没有耍性子使脸色,还给足了赵峦面子。

当夜,赵峦留宿在了府内。第二天,柳氏的脸色虽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对人和气了许多,还差人给我送来了一些点心果子之类的,说是作为回礼。

总而言之,至少表面上,这对夫妻终于恢复了相敬如宾的状态。

当然,每隔几日,赵峦总要出去睡上那么一两晚,不过柳氏似乎也认了命,不再闹腾。

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状。

大太太恢复了正常,老太太对此很满意,赵府的后宅里面,再度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府中诸事都由他们操心,我也就继续过上了吃吃喝喝睡睡读读书玩玩古董练练功夫的太平日子,偶尔出去巡视一下自己的产业,找一些珍宝赏玩。

当然,也不是没有让人烦心的地方,禁足令的取消,我不得不又继续开始每日的晨昏定省,偏偏因为赵峰很快就要去省城开始协助准备冬防,于是每天晚上都变着花样地折腾我,加上日渐寒冷的天气,使得每日的晨起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这让我居然开始迫切地期盼着月信或是怀孕的到来。

另一个让人头疼之处则在于,老太太开心了,留我和柳氏一起吃饭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柳氏似乎是乐在其中,但却给我增添了不少的烦恼。

好在时间还是过得很快的。

随着几场寒雨过后,每日里呼啸而过的风变得愈发的刺骨,赵峰去府城应卯的日子来临了。

这一日,天空中厚厚的阴云压得很低,并伴随着凛冽的寒风不断地翻滚着。

由于连日的阴雨,庭院中的地面依旧湿漉漉的,散发着阴冷的寒意,仿佛能够浸透入人的骨髓中。

赵府的后宅内却是温暖如春。地下烧着热烘烘的地龙,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新鲜蔬果。仆从婢女们忙忙碌碌,小姐公子们交谈正欢。

我和柳氏两个人站在老夫人的身边,分别帮着老夫人和赵峦赵峰两个人夹菜添酒。在他们的下首,赵家的庶子们和孙辈按照地位高低围坐成了一圈,不管平时如何看不顺眼,此时却都其乐融融,充满了欢声笑语,一派阖家欢乐的气象。

这是在为赵峰践行。

他午饭过后,就要带着赵忠和二十几个经历过沙场的家丁再度前往省城,先去处理那些用来“磨去少年心性”的杂务,然后直接奔赴那些安置好的用来接受厢军乡勇的军营,在定北城老兵曹的手下接手冬防任务。

赵德被他留了下来,听候老夫人和我的吩咐,以防不测。要知道,他此次前去,可不是短短的十数日光景,而是整个冬天都再难得回来了。这虽不是他第一次正式的带兵打仗,然而正值能否接任定北兵曹一职的关键时候,之前又在省城挫了锐气,不得不倍加争先。而老夫人担心小儿子,怕他出什么岔子,因此给他带走了赵家大半的精锐骨干,家中尽剩下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和老弱妇孺,正是空虚之时,不可不防。

我看得出来,此时的他,脸上满是红光,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老夫人的教导,一边回应着那些兄弟侄儿们送上的吉利话,心神却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我也能理解,作为不能继承家业的次子,他大概也想趁着这个还未彻底分家的时候,好好搏一搏吧?在这蛮族北遁,单靠荒原上的堡寨就能肆意捕猎、绞杀那些分散的残余游牧部族的时代,这次冬防,是他近期内最有可能捞到战功的机会了,否则,就要白白浪费一年的时光。

然而,就在气氛已经热烈到了极点的时候,忽然,赵府的大管家行色匆匆地跑到了门口,对着老太太的贴身婢女说了几句,那个婢女也一下子变了脸色,赶紧走过来,附在老太太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能够听见隐隐约约的“老爷,急件,亲手”几个字。

老太太的脸色顿时也变了,猛地一拍桌子,斥责道:“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带过来?”

整个屋子中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视线全都集中到了老太太的身上。她却若无所觉,只是将目光投向门外。

不多时,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精瘦的半老男人走了进来。即便是这么冷的天,他的头上依然满是汗水,后背都湿了一大块,显然是走得急了,连气还没消完全喘匀。

我不认得他,但是在座的却基本都认识。

“赵全,你不是跟着老爷在京城吗?怎么回来了?”当下就有人诧异问道,不过随即就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闭上了嘴。

名叫赵全的半老男人也没睬他,径直走到老夫人身边,“噗通”一声跪下行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捧着送到老太太面前:“夫人,老爷的信。”

老太太一边接过信,一边问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老爷说过,夫人和少爷一看信件便知。”赵全摇头。,他的声音沙哑,眼窝深陷,满脸倦容,身上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休息了。

老太太拆了信封,将信纸展开。我只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了“闭门待参”几个字,心里咯噔一下,然后便和柳氏很识趣地站到了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试图去打探信上的内容。

信很短,但是老太太却看得时间很长,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过了很久,她一言不发地将信递给了赵峰和赵峦两个人,这兄弟俩看完后,脸上也同样为之色变。

屋子内一片寂静,不用说仆役了,就连下面坐着的庶子们,一个个都如同泥木雕塑一般固定在了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相公,可是老爷身体抱恙?”过了好一会儿,见那三个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气氛越来越压抑,我不得不出声打破了这片沉寂。

“啊?哦,是的。老爷在京城日夜操劳,不慎偶染风寒,此时正抱病在家。”赵峰很快地反应了过来,还发出了一声长叹。

“京城中的大夫已经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但是需要一些培本固元的药材来巩固根基。”赵峦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接口说道,“家中似乎还有一些数十年的野参黄精,捡一些年份久的让人带去吧。母亲你看?”

他转头看向老太太。

“嗯,就这样吧。”老太太这个时候似乎也定下了神,扫视了在场一圈众人,“峰儿冬防在即,脱身不得,峦儿身为嫡长,此时要看守门户,同样离不开。这样,峻儿……”

她点了场中年纪最大,一向做事稳重的那名庶子。

“母亲有何吩咐?”名叫赵峻的那个庶子站起身。

“你回去收拾一下,带上药材,明日启程回京,帮着照看老爷。”

“是!母亲!”赵峻躬身应是。

“赵全你辛苦了,先在家中休息两天,然后再做安排吧。”

她转头看向依然跪着的赵全,示意他起身。

“夫人,可是老爷那里……”赵全有些犹豫。

“老爷信中说了,那儿不缺你一个,这儿有用着你的地方!”老太太语气温和,但也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是!夫人!”赵全磕了个头,起身退到了一边。

“那就这样吧!”老太太有些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老爷生病,这酒席也吃不下了,就先撤了吧。”

说罢,便首先站了起来,往后边走去,身后跟着赵峦和赵峰,再然后赵全也跟了上去。

主事人离场,很自然地,也没人再有心思继续吃下去了,纷纷告退离去,人人脸上神色各异,至于内中藏了什么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也跟着回了院子,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赵峰终于回来了。

他紧紧抿着嘴唇,什么都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他的随从们牵着马匹,等在院子外面。

我带着紫菱和碧荷帮他整理着最后的行装——这个不过是种仪式化的动作而已,该打理的早就打理完了,行礼也早已装箱押车,现在最多帮他拍拍灰,抹平一些衣角罢了。

到了最后,看看确实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了,我拿起一件大氅,帮助赵峰披上,然后向他屈膝行礼:“那么,妾身就在此祝相公此行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他看着我的眼睛,伸出双臂,将我搂在怀里,用力抱了抱:“茗儿你……万事小心!”

“妾身省得。”

然后,就见他转身走出房间。

我跟着他走到院门口站定,看着他走出院门。随从牵来一匹骏马,他翻身骑上,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力一夹马腹。

“驾!”

他再也没有回头。

我一直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就在他快要离开我的视线的时候,头顶的乌云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一缕金色的阳光落下,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金黄灿灿的甲胄。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可真是一个不错的兆头。

***

说一下更新的事情。

这一本存稿还有不少,但是下个月初有场考试,所以接下来估计只能保持一天一更的节奏了,不过放心,不会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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