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冬防,便是指冬天的巡防。在这个世界,尤其是在这定北府,乃是冬天里的头等大事。

每到冬闲时节,府城所属的各处乡里村中所有的壮丁都必须组织起来,分发武器,操练军阵。同时以战兵为核心,厢军为辅助,勇壮为后备补充,巡查各处。

一为防妖兽,二为防阴鬼。其中尤以防阴鬼为重。

定北府毗邻北荒山西麓,冬季时分,时常有饥饿难耐的年迈妖兽在头兽的带领下群起下山,围攻村寨,寻觅血食。兼之这里又曾经是连绵了数百年的战场之地,战死在此地的冤魂无数,每当万物凋零,死气大盛之时,便会再度复苏,出来作祟。

没错,与前世不同,这个世界的鬼物是确实存在的,只不过除了极少数外,大多没有什么神智,只会极端仇恨活人、喜欢汲取活人生气以强化自身。

即便曾经是精兵,这些阴鬼严格说来并也不算强,畏惧阳光、火焰,健壮者的阳气、精血也都能对它们造成很大创伤,黑狗血、妇人经血等秽物对它们也是如同硫酸一般的剧毒,更不用说那些拥有驱鬼之术的和尚道士了。然而,此地的阴鬼多为征战沙场的军伍凶人所化,总是成群结队,没有实体,无需补给,位置时常飘忽不定,倘若尤有着有神智的鬼王的统领,汇成鬼军,一旦攻破村寨,便是男女老幼尽遭毒手,连鸡犬都难留的惨祸。

因此,每到凛冬将至之时,省衙便会召集各府县统领厢军勇壮兵的军官至府城,与驻扎附近的战兵统领共同商议巡防之事。一方面是分派职守,定下援护、联络之法,另一方面也是彼此混个脸熟,留下人情,关键时刻也好有个助力。

算算时间,如今确实也差不多时候了。

我对于赵峰的此次出行,其实是无所谓的。这家伙年轻,火气旺盛,又长年练武,身体壮实得和头牛似的。哪怕我自觉身体在一众身娇体弱的世家女子中还算不错,然而这些时日里,每晚依然都会被他折腾得疲乏欲死,第二天还得去老太太那儿晨昏定省,不得不午后补眠。

他出去了,我能多休息几日也是好的。

不过该有的表现还是要做出来,于是我稍稍一顿,脸上略略露出些许失望之色,嘴上却说:“保境安民,守护乡梓,本就是将领之责,亦是夫君之愿,妾身在此先祝相公此行一路顺利。”

赵峰的脸上顿时露出歉疚之意。

“这几日就要委屈夫人了。”

“左右不过是出行十数日而已,妾身在家中有长辈照看,侍女陪伴,能照顾好自己,谈何委屈?”

我有些莫名其妙,这年头讲究好男儿志在四方,那些出门在外求学做官建功立业将妻儿丢在家里的“好男儿”不知凡几。譬如赵峰的老爹和大哥就都是如此。这不过就是出门几天应个卯而已,怎么就这个样子?

然后,我看见他的脸上的歉疚之意更浓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我知道赵峰是挺宠我的,但是作为一个被称为有名将之资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沉迷温柔乡中的人。

我脸上不动声色,定定看着他,忽然一笑,不去纠结这个,而是转了话头:“相公也是,回到家中还忙于公事,竟然连衣服还没换呢!”

他的身上穿的还是朝廷公服,看来真是一到家就意外接到的消息,然后一直忙到现在。

赵峰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上,我则招呼紫菱去拿家居常服来,亲手给他换上。

“相公如今也是有官身的人了,赵忠这些伴当武艺是有,忠心也够,但毕竟是男子,一些细节方面考虑难免不周全,相公得自己注意着点。”

我一边为他更衣,一边小声提点,同时还得注意看他的脸色。

只见他讷讷应是,手足无措的拘谨样子。不要说战阵上的侵略如火的英姿,连平日里挥洒自如的风范都不知道抛到哪儿去了。

好吧,我确定了他是有事——刚见面时候的那种调戏不过是种掩饰,掩饰他的心虚。就像那些小男生靠着欺负女孩子的办法来掩盖他们对于女生的兴趣一样。

恶劣的人性到哪儿都是相通的。

不过还没等我想办法去套话,却见他眼睛一闭,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那个……茗儿……”

“嗯?”我疑惑地看了看他,“茗”是我的闺名,他这般唤我并不多叫。

“刚刚母亲知道我要去省城,便召了我过去。”

“嗯。”我等着他继续。

“母亲说的也是这事情,她……她觉得府城那儿的丫鬟婆子终究不是用惯了,怕我不趁手,让我带个丫鬟过去,好方便打点细节。”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安静,我眼角的余光瞥见,紫菱的脸色都变了。

好吧,原来是这么个事儿啊……我这个时候不禁暗自好笑。亏我刚刚还在脑中编了旧情人找上门来,要和他去省城双宿双飞,或是他在外面置了私宅之类的剧情。

我很清楚,他口中所谓的丫鬟当然不会真的只是平时伺候生活起居的那种,而是已经被他收了房的那两位。

世家子弟,又有哪个会真的憋到结婚时候?青春躁动的时候。家里就已经安排了专人教他们通晓男女之事,哪怕是赵峰也是如此。我早就知晓,在我入门之前,他已经收了两个通房丫鬟,名叫晴雅和绿蔷的——这在世家中已经算是节制的了,而且还特意采取了特殊措施,以防止后来的主母难做。

不过在我过门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不是我自夸,这一世我的容姿和身段,绝对可以算是上等的了,谈吐风姿也曾为大伯所赞,称为惜为女儿之身。为人处事历经磨练,至少分寸条理的把握上可以做到“恰到好处”。加上也算熟知男人的需求,虽然为了维护形象,晚上大多数时候只是躺在床上,任凭那家伙施为,但是在关键时候状似无意地稍稍撩拨一下他的敏感点,却足以让他获得超出期待的充分满足。

因此,这些时日,他大概也算是被迷上了,从新婚之夜起就一直待在我的房中,把那两个丫头抛在了脑后。哪怕我月信来的那几天,也是抱着我同枕共眠。

虽然这让我很累——这家伙的体力实在太好,常常会折腾半个晚上,但是也没办法。

毕竟这是个封建男权社会,君权、族权、父权、夫权压在头顶,我没有那个想法,更没有那个实力和能力去改变。更何况,认真算来,我嫁入赵家,可以算是高攀了——虽然我的父亲算是李家嫡系,而且他一直在背后为我两个伯父撒钱开路,在李家的实际地位也很高,但是毕竟只有举人功名,若非背靠李家这棵大树,以及大伯正好是赵家大公子的座师,我没这么容易入得了赵家的门楣。

因此,为了以后的太太平平,一些妥协退让,曲意逢迎也是免不了的。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可不想家宅不宁,以至于哪一天被送到古庙去陪青灯古佛孤苦半生,甚至更糟糕的死得不明不白。

至于这次情形,我略略思量,觉得应该不是赵母动了什么心思——我的这个婆婆目前来说对我还是很满意的,虽然知道我前些日子月信来的时候面色颇有些失望,但是入门时间尚短,她也不至于这么急。

大概还是因为有其他人掺和在其中。

这个老太太有两个不算缺点的缺点,一是宠溺两个儿子,生怕他们吃苦,二是耳根子软,顾念旧情。若是有旧人求情,又是照顾小儿子,这种事情她也不是干不出来。

大洪朝以孝治天下,反正她说什么我也只有受着。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思虑了这么多,外界看来也只是动作略略一顿而已。我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然继续为赵峰更衣:“婆婆所言甚是,赵忠长于武艺勇力,赵德虽然擅长理事,但终究都是外务,一些琐碎内务还是要有人打理的,带个丫鬟确实方便许多。”

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见我确实没有反对的意思,赵峰似乎一下子松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我又来了转折:“只是……”

瞬间就看见他脸色变了。

我心里偷笑。

这大概也说明了他对我的看重吧,倘若不是这样,丫鬟带出去了也就带出去了,哪儿还会管我的意思?

总而言之,这个趋势还算不错——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的社会,我也不指望他能够从一而终。

“妾身在家的时候也曾帮助父亲准备军中之物,曾经听闻,冬防之议,虽然并非是在军营之内,无须守那十七禁令五十四斩,但张巡抚性格严苛,李将军治军森严,且涉及者多为军伍将校,因此也颇类似帐前听令。相公此去携带侍婢,虽然并无错处,但倘若过分张扬,为人所知,却是不美。因此以妾身愚见,还是选一性格持重敦厚者为佳。”

赵峰的那两个丫鬟,晴雅性格温顺柔和,绿蔷泼辣外向,我偏向哪个自是不问可知。

却见赵峰略微沉吟,然后才道:“夫人言之有理,此事我稍后再去与母亲分说一二。”

我心中略有所悟,也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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