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家大宅,身穿道袍的谷裕满迎了出来,见到自己的儿子,强忍着眼眶泛红,给他来了个熊抱。

儿子真是受苦了,以前多么白净的一小正太,现在变得瘦黑、瘦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安南的土人呢。

谷裕满是个非常注重实用主义且不拘一格的大叔。

他身穿道袍,其实并不信教,只是方便原因,这个时代没有睡衣,因此大部分达官贵人都将宽松的道袍当做睡衣。

总不能睡觉的时候还穿金戴银的,那可不得硌得慌。

至于“正太”的说法,是从他十分尊敬的、也是儿子的老师那儿流传过来的,似乎是什么岛国的语言,小男孩叫正太,小女孩叫萝莉。

遥想当年,自己的儿子那么小小的、白白的一只,和小老鼠似的。

自己总是担心,这孩子从小被自己娇惯宠溺,未来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幸亏遇见了恩师。

实际上,谷裕满喊莫相逢,也是喊恩师的。

他常自称大老粗,实则粗中有细,否则也不能从一个小商人,做成如今江南商帮的龙头,江南钱庄的大佬,可该憨厚的时候,他比谁都憨厚,接人待物、一丝不苟。

“儿子,来来,吃过晚饭没?饿了吧,爹这就让人下厨,瞧瞧你,都瘦了,哎呀、摸过去全是骨头……你这小子!忒实诚了点也不知道偷懒……”

“爹,不用麻烦了,儿子吃过才来的。”

管家帮忙卸下谷甘霖身上的包袱,他这才一身轻松,打量起这座从自己有记忆以来便不曾改变过的宅邸,内心中感慨万千。

父亲念旧,他当年做商人赚的第一笔银子,便全部用来买下了这座房子,将当时怀着谷甘霖的妻子还有自己的父母,全部从乡下接过来居住。

那一天的酒席,父亲喝到烂醉,夜里一个人抹着眼泪抚摸着宅邸的一砖一木。

即使未来赚到再多的银子、事业做得再大,也敌不过这一日的扬眉吐气,这是一个负责爱家的男人最幸福的时刻。

为了这一天,他可以忍受无数同村人的冷眼唾弃、毅然离开家乡故土,远走淘金;可以忍受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信任之人的背叛;可以忍受地痞无赖的勒索敲诈与官员衙役的轻侮。

他唯独忍受不了的,是让家人和自己过着永远不会变好的穷日子,守着一亩三分地,盼着未来的儿子能够成为读书人、光耀门楣。

他不愿意如此……他是男人,更是丈夫、未来会成为父亲!

他要扛起一个家庭,而不是指望后代来改变命运。

在他看来,去卖东西,去行商……只要能够赚钱就行,被人看轻又有何妨。

他要过好日子,要让自己的家人过好日子。

这便是他为商的初心。

“爹,我听说最近商行生意难做……”

“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儿!你就专心和恩师读书就行了!”谷裕满故作严厉状道。

却见谷甘霖一脸的无奈,笑道。

“我在师尊那儿学的也是经济……师尊还指望着我学成之后来帮爹您呢。”

“那也是以后,你瞧瞧你,毛头小子!”

“儿子不小了……”

“不小了?那王叔家有个待阁的闺女,我看长得挺好,屁股大,好生养,和你王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谷甘霖一听和王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下惊悚起来,夹着尾巴再不敢多嘴。

王叔是父亲的生意伙伴,也是江南商帮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长得肥头大耳、小眼朝天鼻……总之,他可以想象出王叔女儿的模样了。

幸亏父亲一看就知道是在开玩笑,否则谷甘霖非得逃回师尊那儿不可。

来到客厅,谷甘霖非常懂事地为父亲倒上一杯茶,奉给父亲。

两人这才坐定,许久未见的父子之间,有许多话想说、想要嘘寒问暖,可真要面对着面相觑起来,一时间竟有些无言。

只好抿着淡茶,一阵唏嘘。

“我听说你师尊书院里的学生参加了今年的县试?”

“是啊,怎么了,父亲。”

谷裕满于是将视线微微偏移,眨了眨眼睛,装作风轻云淡道。

“那他们的学问如何?”

“师弟们的学问自然是极好的,我虽有幸得以跟在师尊的身边学习,但闲暇时间,也会去书院上课,师弟们才思敏捷、博闻多识,很教人佩服。”

“咳咳……可我怎么听说,这次县试,他们铩羽而归?”

“怎么会!”

“我也只是听说,也许是别的读书人在背后乱嚼口舌也说不定。”谷裕满笑着抚慰道。

然而事实上有关百姓书院这次县试折戟沉沙的传闻确有其实,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大伙都看见了,白鹭书院的学生有的垂头丧气、但更多的是热烈讨论着、还有小部分趾高气扬的,一看便胸有成竹。

唯独百姓书院的学子走了出来,脸上尽皆带着只有失败者才可能露出的沮丧、黯淡神色。

于是理所当然的,莫相逢的恶评在普通人之间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原因无他,就因为他不知耽误了多少健壮肯努力的年轻人的功夫,有这时间,回到家里种田勤恳些,打猎砍柴,也能将家计弄得红红火火起来。

谷甘霖还准备为自己的师弟们辩解两句,却听见屋外忽然传来焦急扣门的声音。

“老爷,我去开门。”管家立即点头道,碎步踏了出去。

很快,有一肥头大耳的身穿绸缎衣裳的男人急匆匆随着管家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拿巾帕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看来他这趟来得很急,一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老谷!出大事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谷裕满却是镇定自若,端起茶杯,轻轻吹去茶面上的热气,氤氲出一个淡定。

“甘霖,还不跟你王叔打声招呼。”

王天宝眉头拧成川字,身上的肥肉因为紊乱的步伐而一颤一颤,跨进了门,便看见一瘦黑、长得高高的小伙子忽然站了起来,朝着自己拱手拜道。

“甘霖见过王叔。”

王天宝打量了谷甘霖好一会,上看看、下看看,才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眼前这孩子竟是自己老友的儿子,谷甘霖!

“甘霖你回来了!”王天宝顿时一喜,像是忽然忘记了自己要来干什么似的,只是贼眉鼠眼地盯着谷甘霖瞧。

黑是黑了点,但模样倒是周正,若是能和老谷亲上加亲……

谷甘霖给这目光吓得脸一青,想起父亲口中那个和王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王叔的女儿”。

“老王,说正事!”

幸亏谷裕满一锤定音,转移了注意力,否则谷甘霖下一秒非得拔腿逃了不可。

“哦哦!”

王天宝也是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脑袋。

“你看我这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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