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央，一柱线香拦腰而断，洒下点点香灰。
叶伍无奈地睁开眼睛，伸出食指弹了弹香炉，香灰便随着木窗外涌入的空气一起，随风而散。
窗外夕阳渐下，一缕余晖洒进书房，照得书房的青石砖一片通红。
叶伍轻轻地吸了口气。
熏香香味，木窗、木桌所散发出的木料香味，隔夜的煎饼果子，修炼一天的汗臭味...种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纷纷钻进他的鼻孔，化作一股奇妙的味道，让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精彩。
“呸呸呸！”
叶伍连忙唾了几口唾沫，擦了擦嘴角。
他看向屋子里的红雕漆窗，看了看身后的屏风木床，又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小脚，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在那个地狱中坠入忘川河，一番轮回，最后转生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他一开始以为这里是中国古代，后来发现不是。
这里的风俗习惯、地理位置都和他前世所认知的中国古代完全不同，似乎是一个架空的古代异世界。
“也罢，当个异世界的大少爷，总比喝了孟婆汤忘光一切要好。有家产有前途有老婆，这样的生活也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
叶伍站起身，准备推开木窗。
“叶伍！你给我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了悲愤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
叶伍顿时僵在了原地。
门被吱呀一声拉开。
一个身材娇小的小萝莉气鼓鼓地走了进来。
小萝莉眸如墨星，唇如红梅，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瓷器般洁白的双颊上涂着两团淡淡的红晕，看着极为美丽。
然而这张美丽的脸上此时却充满了悲愤。
“真见鬼，我当时是怎么被你拉下来忘川河的？！”
叶伍看了小萝莉一眼，不由感到些许好笑，心说什么见鬼，你不就是忘川河边的那只...鬼。
嗯，虽然这时比前世要好看许多，可爱许多，也凶萌许多。但眼前的这个小萝莉，本质上仍然是那只在奈何桥下熬汤的孟婆。
“今天孟姨怎么肯放你出来？”
叶伍无视了孟小喜的悲愤，笑吟吟地从桌上的碟子里取了一块油纸包着的核桃酥饼，递给孟小喜。
这核桃酥饼是他昨夜提前吩咐下人包好的，三花庄的馅，油面坊的皮，目的就是为了填孟小喜的嘴。
“今天是你燃香测资质的日子，她自然早早地就收拾好了自己，等着来参观...哼，你每次就晓得拿好吃的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孟小喜瞥了一眼核桃酥饼，气哼哼地说了两句。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从叶伍手中夺过核桃酥饼，撕开油纸包，将核桃酥饼丢进嘴里，嚼的嘎嘣响。
叶伍笑着摇了摇脑袋。
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看了看正在用心对付酥饼的孟小喜，心说那当然是一辈子，哦不，六辈子...
他刚想伸出手揉揉孟小喜的小脑袋，忽然想到一件事。
“小喜，我记得你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不就是说，你也是今天燃香？”
燃香是这个世界开启武道修炼最开始，也是最重要的环节。
叶府因为他今天燃香，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典礼。
整个九连城都因为他的燃香典礼而热闹了起来。
不过，就在一街之隔的孟府，却从没听说孟小喜燃香的消息。
“哼，哪比得上你这个大少爷！我确实是今日燃香不错，但作为小妾的女儿，身份自然登不上台面。要不是还有你的未婚妻这层身份，只怕我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孟小喜嚼着核桃酥，翻了翻白眼，微嘲道。
“真是难为你了...”叶伍点点头。
他知道孟小喜作为侍女生的孩子，平时自然不受孟府待见，只是没想到，燃香这等大事，孟府那群人也完全不在乎。
或许在他们看来，孟小喜只需要作为和叶府联姻的工具就可以了。
“没什么，剧情需要罢了。”孟小喜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
“剧情需要...”
叶伍重复着孟小喜的话，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目光。
没错，他大少爷的身份，孟小喜二小姐的身份，出生后两人截然不同的命运，这些在孟小喜看来都是剧情需要。
尽管此时已经坠入了轮回，但孟小喜作为轮回的管理者之一，她在坠入轮回前就已经看到了这一世的开头与结尾。
换句话说，孟小喜在出生之前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因此，在她眼中，这些注定要经受的磨难，只是如同过场动画的剧情一般，是必定会发生的——
程序。
“按照命运，我作为孟府二小姐出世，与叶府大少爷的你指腹为婚，在成年前饱受孟府和你的欺凌，并惨遭背叛，被你送到某个宦官那长久玩弄，最后忍无可忍，提起刀捅穿你后自刎，作为苦情女主角，相当悲惨地死去。”
孟小喜咽下最后一块酥饼，舔了舔有些光亮的嘴唇和纤长的手指，眼睛微微眯起，绽放出近乎妖异的微笑。
“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啧啧，真是最为后世说书人所追捧的故事啊。”
叶伍看着露出妖异、甚至称得上诡异笑容的孟小喜，不由背后一寒。
果然孟婆还是孟婆，在这种阴森的故事中有着得天独厚的适应性。
只有在这时，叶伍才又一次感受到，孟小喜那身为非人之物的恐怖。
于是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递出一块酥饼。
“还要酥饼吗？”
“要要要！”
孟小喜脸上的阴森笑容顿时消融不见，化作满满的欣喜。
她接过酥饼，再次美滋滋地享用起来。
叶伍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那个前世的孟婆此时如同小女孩般快乐地吃着酥饼，不由喉结微动。
过了许久，他终于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之间的命运不像这样行进，那会怎么样？”
孟小喜一手捏着酥饼，另一只手满不在乎地摆了摆。
“别想些奇怪的念头...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是个好人，虽然自己不承认，但心里或多或少肯定是想着帮我一把.....没必要，这些事在我看来都是必定会经历的程序，你要是干涉，反而会影响我们回归轮回。我可还想再做回原来的孟婆呢！”
叶伍听完孟小喜的话，再度陷入沉默。
孟小喜看了叶伍一眼，迟疑片刻，也是微微叹了口气，放下半块酥饼。
她想了想，还是轻声安慰道：“叶伍，等日后经历多了，你就会知道，你现在不过是一时的情绪，实在没必要放在心上...而且，我相信，你也一定不会喜欢一个由孟婆转生而来的女人......”
“我喜欢你。”叶伍不假思索地回道。
“嗯，我也觉得...嗯？！”
孟小喜呆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叶伍看着孟小喜认真道。
啪。
半块酥饼掉到桌子上，里面的馅料都溅了出来。
孟小喜一脸懵逼地指了指自己：“你没搞错？”
“没有。”
“我可是一个孟婆转生的女人，外表没身材，内心还是个鬼，你说你喜欢我？”
她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对，没错。”叶伍耸耸肩。
什么外表没身材，什么内心是个鬼。
这些要素，在作为饱受各类奇葩恋爱观摧残的现代人的他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缺点。
毕竟，现代那帮人，连X他、牛头人都能喜欢...
孟小喜盯着叶伍看了好一会，神情忽然放松了许多。
她拿起桌子上的酥饼，吹了吹，将上面的灰尘吹掉。
叶伍心里一突，不知道孟小喜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孟小喜看了眼他，悠悠地说道：“不过，不管你抱着怎么样的心思，有一点，你肯定是接受不了的。”
“什么？”
“你可知道，作为孟婆，我少说已经在奈何桥边度过千年岁月。也就是说，我的真实年龄，早已超过千岁，不要说做你的老婆，就是做你的太奶奶都差了不止一个辈分。虽说现在的外表是一个小女孩，但我的内在可是一个活了数千年的老妖怪！现在，你还能说出喜欢我吗？”
说罢，她便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这也难怪，俗话说得好：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金满罐，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福寿至，女大五，赛老母。
至于女大千......那恐怕得是太上祖奶奶了。
果然，听了孟小喜的话，叶伍浑身一震，口中喃喃道：“活了数千岁....”
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震撼，双目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孟小喜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作为阴曹地府的管理者，她自然对人类的反感点极其清楚。
不过......这内心深处的微微失落又是从何而来？
孟小喜摇摇头，决定不再细究。
她重新拿起酥饼，送向自己口中。
然而，还未等酥饼碰到嘴边，她的双手已经被叶伍一把托住。
叶伍看着她，沉声道：“那，不是更好吗？”
孟小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