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阁主从北境回来了。

这本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无论是去迎接的弟子,或者仆侍,没一个人笑得出来。

因为在那阁主身后,跟了一位女子。

一袭白衣的女子眉目如画,静得像是一朵墨兰。

并且,这女子的腹部微微隆起,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她是怀孕了。

这女子跟随白阁主一同进城,那么,她肚里的孩子自不用多说,必定是那位白阁主的。

这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孤月阁,像是在平静水面上,投下了一颗小小的大伊万。

因为就算是孤月城的平民百姓,他们也都知道,这白阁主可是有妻室的人。

更别说,他的那位正妻灵夫人,娘家的背景相当深厚,便是孤月阁也得让她三分。

而那位灵夫人,本身性格多疑易怒,从不许白阁主做招花引蝶之事。

她自己又是家里的独女,最受不得一点委屈。

这白阁主一年前上北境斩妖,没想到此番回来,竟是做出如此大胆之事。

许多人明里暗里观望着孤月阁,好奇这事有个什么结果。

那女子才刚入城,便有机灵的人回到孤月阁,向灵夫人告禀了此事。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灵夫人刚在院子里的树下,埋了一壶桃花酒。

灵夫人一边听小厮说,一边嘱咐身侧的侍女要按时打理这酒,听得很有些心不在焉。

有眼色的人便知晓,这灵夫人可没把那女子放在眼中。

而白阁主之后的作为,似也恰好证实了这一点。

那女子有了自己的一方小院,在孤月阁最偏僻的角落里,荒芜到甚至让人怀疑,这孤月阁怎么会有这么破的院子。

单是院子残破也就算了,而更凄惨的是,这白阁主自进城之后,便再也没来见过她。

对于一位女子来说,这便是相当令人心寒的事情。

白阁主如此寡情冷漠,甚至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喜当爹了。

可那女子并不在意,只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里,很少露面。

孤月阁总算是大度,给她配了个老妇当仆人,自此,她便更加深居简出。

时间渐久,阁里的人,也算知道了她的一些消息。

知道这好穿白衣的女子叫雪落,来自北境雪国,本是北境将军府的一名侍女。

他们还知道,这雪落,竟然是人族与雪妖的混血。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在雪妖国度,雪,是最尊贵的姓氏。

可这雪落自然与尊贵无缘,雪妖混血,在王朝之中,被称作卑贱之种。

直到这时,许多人才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白阁主如此薄情,孤月阁与雪妖数百年世仇,他自然不可能去宠爱一个有雪妖血统的女人。

更别说还有那位灵夫人看着,他怕是有贼心,也没贼胆。

可若是如此,白阁主又为何要把这雪落带回来?于情于理,他都没必要这么做。

可别说什么是因为雪落怀孕了,且不论大道无情,道中的人也无情;单是这雪落被带回孤月阁之后的待遇,便能看出白阁主对她的无视。

但,无论院里院外的人怎么说雪落,这位年轻而美好的准母亲,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小院里。

不见有什么人往里去,她也很少出来,甚至渐渐都有人忘了她的存在。

但有人还记着这事。

那位灵夫人,每周都会派自己最信任的侍女,给雪落带来一碗补汤,并且看着她喝下去才离开。

汤补不补不知道,但这雪落的身子骨倒是越来越差,连带着数月之后出生的白玲珑,体质也是相当之差,幼年时常常生病。

后来便有传言说,其实白阁主尚在北境之时,那灵夫人便已经知晓雪落的存在。

白阁主之所以把雪落带回孤月阁,其实是那灵夫人的示意,其中缘由,懂的都懂,自不用多说。

便是在白玲珑年幼时的记忆里,记得最多的,就是孤月阁人对她们母女俩的欺辱与打骂。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呀?”

这是白玲珑小时候,最想知道的事情。

……

每天干完活后,便是临近暮色,年幼的少女拿着从后厨要来的两个馒头,欢喜地跑回自己的小院里。

小院统共两间房,她和母亲住侧房,虽狭小阴暗,但总是能遮风挡雨的。

一进屋,小丫头便愣住了,因为一向虚弱的母亲,此时竟是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而那个名义上负责照料她们的老妇,正用藤条在母亲身上抽打。

虽说已经习惯这种欺辱虐待,可被自家女儿撞见,这还是第一次。

雪落脸上露出窘迫,她想说些什么,那老妇却是冷哼一声,又狠狠地在她身上抽了几下。

雪落疼得皱眉,却强撑着对自家女儿微笑,用不那么颤抖的声音对她说:“小玲珑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

白玲珑忘不了雪落的那个眼神,带着不安和乞求,简直卑微到了极点。

她不想在自己女儿面前丢脸,也不想让这小丫头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打。

或许是抽得久了觉得无趣,那老妇竟是停下了抽打,走到白玲珑身边,一脚踹在她腰上,嘴里骂骂咧咧的。

在她看来,都是因为这两个扫把星,她才不得不一直待在这鬼地方。

幼小的白玲珑顾不得疼,赶紧把好不容易要来的馒头护住。

可终是晚了一步,她只护住一个,另一个被那老妇狠狠踩了几下,又一脚踢出门外,应该是不能吃了。

白玲珑记不住那老妇后面又说了什么,她只是在想,只有一个馒头的话,自己得少吃点,母亲要多吃东西,才能把身体养好。

老妇发泄一通,终究还是走了,白玲珑怯生生地抬起头,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母亲身边去。

小丫头在哭,她揉着眼睛,很委屈。

自然不是因为身上疼,也不是因为晚饭只有一个馒头。

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母亲身上总是会有奇怪的伤痕,并且旧伤未愈,便生出新的。

原来不是像母亲说的那样,是因为她身体太差,自己长出来的。

而是因为她去干活赚晚饭的时候,母亲在家被人打呀……

原来是这样啊……

白玲珑扑进自家母亲的怀里,却努力压抑住委屈的哭声——她不想让母亲担心。

雪落搂着自己的女儿,笑容勉强,却也清澈。

她看白玲珑的眼神很心疼,但也一直有着几分骄傲——这是自己的孩子呀,那么可爱,而且听话,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怎么能不骄傲?

“母亲……”

幼小的白玲珑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她声音很轻,带着孩子的稚嫩与天真。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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