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批改着冰儿的作业，我笔一顿，想起关于她最要紧的事情，随口一问。
“听说要再邀请他来我家呢。”
“是吗？听起来感觉还不错。”
“和不错差远了。”小女孩儿本来愉快的样子平添几抹苦涩。
“妈妈那个人大哥哥你也知道，有些事就算是她的不对，也不会影响她高高在上的样子。”
冰儿叹了口气，稚嫩的音色中也是对自己亲生母亲这一点满满的嫌弃。
“而且她刚出差回来，心情也挺糟糕的。”
“那说的，也是……”
我把卷子翻个面，也是随着她的心情一起苦笑了起来。
“凌五他肯定也不会太情愿吧。”
“嗯，小五哥哥很讨厌妈妈啊。”
这么说着，大概是觉得只是说话会很无聊吧，冰儿身体靠椅背后仰，小腿在桌子下面摇摇晃晃。
“嘿嘿，所以接下来！就是冰儿的任务啦。”
重重的声响，随着冰儿恢复坐姿椅子拍落在地上。
尽管两边都是很重要的人，被夹在中间的小女孩儿却依旧元气满满，积极着声音响亮。
真厉害啊……
每当看到这样明明并不坚强却依旧干脆地选择自己适应人生的方向的娇小身影，我总是不住地在心里感慨。
要是我初中有她一半的成熟，现在的人生也会更加坦然无悔了吧。
“嗯，老师为你加油啊。不管是唐阿姨，还是凌五，既然想要接触了，那就是好事。”
说到这儿，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继续说出口。
“也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了，你的任务虽然很重要，但那终究是他们两人的问题，需要由他们自己来解决。要是必须你存在他们才能好好相处的话……无论是唐阿姨，还是凌五，都没办法进一步改变的。”
“虽然站在冰儿的角度上，肯定是不希望他们闹矛盾的，但对于就是不对付的他们俩来说，冲突是必要的。”
“……嗯。”
向来有些狡黠灵动的声音，那份简简单单的台词仍然包含着脆弱。
那究竟有多久才能化解呢？
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工作，耳朵触及到冰儿的声音时，我的思考琢磨的心想。
——事态正在慢慢变好。
无论如何，那两个不省心的大人与少年，愿意迈出第一步。
但那其中，多少冲突又会随着接触的第一步诞生呢？这一点，我相信我很聪明也愿意去思考很多东西的学生不会不明白。
而在我看来，小女孩儿积年累月的心伤，也会随着故事的尚未结束而坎坷不平。
“如果可以的话……”
“那假如真的发生了那种事的话……”
我和冰儿互相惊讶地看向对方。
疑虑在这一刻消解。
不安在这一刻打消。
我松了口气的同时盯着小女孩儿的卷子苦笑，而冰儿那并不是很有活力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个时候，我可以打电话跟你诉诉苦吗？”
变得就像她这个岁数迷茫的小女孩儿一样，脆弱又轻柔。
我一直在想。
作为一个和她相处不久的家庭教师，我究竟能给她带来什么。
我这样的人，又究竟能做什么。
是听她和一个小男孩儿的恋爱笑着做出守望，还是看着她有些八卦的脸分享自己和恋人相处的喜悦。
亦或是在她陷入困境中去帮助她，在她为亲人和友人苦恼中尽自己的一份努力，或是在她胆怯不肯开口时，给她一个机会，给她一份勇气。
“当然，可以啦。”
也可能是像现在这样的抬起头，对着冰儿的小期待做出自己肯定的答复。
这些或许都是我能做到的。
或许做的少一点才会更好一点，或许还要做的更多。
其实不仅仅是冰儿，我也很迷茫。
毕竟我并不是什么出色的人，我的话真的能够帮助到她吗？我的行动又真的会导致好结果吗？
很多很多，很迷茫很迷茫。
但是，我总归还是想要为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做点什么的。
没错……至少要迈出第一步。
“在和我的电话里，就算哭鼻子也是可以原谅的哦。”
我给她一个阳光满点的，大大的微笑。
“嗯嗯，我会的。”冰儿巧笑不停点着小脑袋。
“可不能说冰儿烦哦。”
“好好，不会的。”
“我也可以打扰优理姐姐吗？”
“啊……这个嘛，我可不能”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我搔了搔脸颊，想了想无奈的说道。
“不过我想优理肯定会同意的，我去打工后会和她说的，你就好好期待吧。”
“姆……大哥哥还真是个气管炎。”
“嘛，因为很重要啊。”
对于冰儿的吐槽，我则是头也不抬，坦诚的回击道。
“唔姆唔姆……很重要呐。”
冰儿很喜欢我的这种措辞，笑嘻嘻地重复着。
这样的反复咀嚼让人害羞，我更加认真的盯着工作的同时，嘴上也不闲着。
“而且，尊重别人的独立意识，不能擅自替别人做决定可是基本事项，就算不是优理，我也会这么做的哦。”
“嗯嗯，冰儿知道了咯。”
笑哼哼的声音就已经暴露了你根本没有听进去——这件事的事实了啊喂！
“对了，跟冰儿说一下你们俩的时间安排吧？毕竟我也不想当电灯泡。”
……这丫头。
听着她虽然善解人意但不管怎么寻思都觉得另有味道的话语。
我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在心里笑骂，某个其实并没有被忘记的念头在还未说出凯之前又被再度提醒。
“基本不用顾虑的哟。”
莫名其妙的语调上扬中藏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我不觉得很消沉，但也同样没那么开心了。
“这段日子过去后，我们的作息基本也就恢复正常了。
一般来说就是闲得很，随时都欢迎你来电话哦。”
“……姆，嗯。”
冰儿也是突然的一愣。
不在开玩笑，而是真心地点了点头。
是注意到我的心情了吗……哈哈，真是失策。
“好啦，闲聊就到这里吧。”
我重新抬起头，拿起自己批完的卷子转移话题。
“继续上课吧。”
“嗯。”
我整理好心情认真讲课，冰儿尽管有点心不在焉，却还是努力地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上到最后一刻。
期间，也稍微聊了一下关于这次考试成绩的问题，在我说出自己究竟进步了多少的时候，冰儿的一句‘不愧是大哥哥’让我很是受用。
……嘛，她要是肯叫我老师的话就更好了。
总之，就这样上到了最后一秒，压堂了十分钟。
唐阿姨虽然还没回来，但我接下来还有超市的打工，却是不得不走了。
我把这份必须如实地讲述给冰儿听，往常古灵精怪的她在此时显得异常的乖巧。
“那么拜拜。”
被女孩儿送到玄关，换下拖鞋，我向她挥手道别。
——冰儿却没有和我说拜拜。
只是，突然说了一句话。
“大哥哥，你明天还来吗？”
小小的期盼，像是无力地面对寒冬的娇小白花。
啊啊……也大概就是这时候吧。
我突然明白了冰儿在课堂后半段为何一直有点消沉的同时，也终于明白了优理那时所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还会来的哟。”
我摇了摇头，说了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
“不仅明天，还有后天。”
轻轻勾起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这几天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唔姆……”
小女孩儿压低着头，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
“……”
“……那，我……”
“大哥哥。”
然后，她抢在我的面前，抿紧嘴唇很不情愿拧住眉头。
抓住了我的手。
“……别走，好吗？”
她请求的声音不复古灵精怪，也谈不上狡黠聪慧。
只是就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如出一辙的任性与撒娇。
“我想要老师，一直做我的老师！”
…
…
然而，实际上我到底该做出什么选择呢？
究竟怎么样才是对的，又该怎么样做才不会让自己后悔呢？
我心爱的女孩儿——优理曾因为害怕改变拒绝了我。
按照自己的思路行动，拿着结婚证上门，一言不合就强吻。
就这样度过了虽然有时觉得痛苦万分，却还是很梦幻的一个月。
…
…
优理那么做是对的吗？
事实上，她也有着诸多的后悔。
尽管给我带来了这么梦幻的一个月，但却也不能否认那个拒绝的确给我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优理那么做是错的吗？
我们依旧遇见了很多，也因此成长了很多。
少女看到了不会服输的心怡，碰到了亲切调侃着她的学姐，从那时候开始，她遇见了更多更多的朋友。
…
如果、
如果她当时真的接受了我的告白……
那一定是，与现在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番意义却不会消失的人生。
所以——，在谈论对错之前，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对错，真的重要吗？
“……姆，抱歉，大哥哥，我那个，有点激动了……肯定是我太……”
见我一直不说话，冰儿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孩子一般的笑容想要帮我打圆场。
“没事，我就是想了一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
无论哪种人生，都会有它需要我们适应的地方，都会执行着‘我’的愿望。
它需要的并不是对错……
而是我，究竟想怎么做。
“冰儿。”
“嗯！”
“……让我再考虑一下吧，离别之前，我会给你答案的。”
“好的，老师……”
女孩儿愣了愣，有些鼻子发酸的笑了笑。
可爱的脸上，流露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