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这事的起因还是司徒群自己的贪念，但如果把怪罪都留给自己，那这气找谁去出？
所以嘛，虽然燕来也没对他做什么，但这一来一去，在司徒群的眼中，这落拓的中年男人就已经被打上黑名单了。
和船上不同，今天的司徒群还是穿了鞋的，一身藏青长衫，布面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身后跟着殷五等数名仆从，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林擒缩着脖子往燕来身后站了站，她还记得在船上的时候司徒群说要拿那个舞姬小夜换她和师弟的事情。
燕来在最初的意外之后，现在已经淡定了下来，他提着酒葫芦，毫无怯意地看着司徒群：“你这年纪跟我称兄道弟不合适，还是叫爷吧。”
船上初见时司徒群便问过燕来的名讳，当时燕来没有讲，只说叫“爷”，后来还是从奢飞雪的口中知道了这厮的名字，咬牙切齿一直记得很牢，今天撞见还没来得及调侃他，结果反倒又是一声“爷”给丢了回来。
司徒群两步走到燕来面前，语调低沉地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抓到南灵司？！”
“不信。”燕来摇头，十分淡定：“你敢曝光我，那就证实了你之前在东离河上有包庇之罪。”
司徒群话语一窒，但这样被燕来威胁他不能忍，于是又刻意摆出一副恶狠狠地模样，说道：“我迷途知返举报有功，罪不重罚！”
“呵。”燕来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的脑门上，把他往后推了推，另一只手提着酒葫芦喝了一口，斜眼瞄着司徒群，眼露不屑：“你只要出事，晴川坊的牌子就算是砸了。”
司徒群猛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燕来说的对。
他自商丘千里迢迢来此，所为的就是打响自家晴川坊的名号，虽同是商人，但在青杭大都里，他们司徒家这调教艺伎的行当终究还是上不了台面，司徒群年幼便知，这些年一直憋着口气想把家业做大，好不容易赶上今年如此特殊的大乐典，他万万不敢拿晴川坊的牌子去儿戏。
愤恨地瞪了燕来一眼，司徒群猛地扭头，作势要走。
燕来连忙招手：“司徒弟弟留步！”
“你特么喊谁弟弟？！”
“喊你啊弟弟！”燕来手里攥着把柄，表情异常嚣张：“弟弟，借两个大钱花花啊弟弟，啊，行不行啊弟弟？！”
司徒群不想引人注目，于是只好又疾走两步到燕来面前，掏出一把银票就要给燕来数几张，结果刚拿出来就把燕来一把全部抢过，司徒群惊怒地抬起头，就看见燕来那一脸欣慰的模样。
“太客气了，弟弟！”
“我……我特……”嘴唇抽动了许久之后，司徒群“哼”了一声，掉头就走，一边走一边嘀咕着“偶早滴马滴拉隔壁做特”。
看着司徒群得意而来，悲怒而走的背影，林擒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问燕来：“他说啥呢？”
“桑禾方言，意思是……”燕来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我爱我爹。”
甩了甩手里的银票，诶，一百一张，足足十张，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哈，出门零钱都带足了一千两，真的，不怪这世道不太平，这来钱也太快了！
“知道咱缺钱，专程送上门，好人啊。”燕来啧啧道：“下次见面可以考虑提醒提醒他，省的被那个狐媚妞给玩死。”
“狐媚妞？”
燕来伸手在林擒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这是你不需要拓宽的知识盲区。”
司徒群雪中送炭，这身上一下就一千一百两了，普通家庭想攒下这笔钱，都得有大半辈子，而搁在灵械大坊，这甚至不足以给到燕来走上四楼的勇气。
“差不多也就是个普通三槽的价格，在往上，肯定是吃不下来的。”燕来叹了口气，望向林擒：“三槽的成不？”
林擒笑了笑：“我都行。”
这丫头，关乎一生成就的事情，她傻呵呵地像是在答你晚上吃啥一样。
“那就上楼。”
灵械大坊的店里，有冷气，有自助饮料，有循环展柜，但终究没有设电梯，倒不是技术水平受限，主要是这个时期的建筑风格还没有开始向偏实用性的工业阶段转移楼层与楼层之间隔得不远，滚动式的楼梯只会让人觉得画蛇添足。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整体风格，因为灵械技艺的爆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开始有了工业化的影子，但旧时代的一切作为改变的主体与根基，依旧牢牢地盘踞在文明的中心，对于这个时代的民众来说，灵械技艺与基础的蒸汽科技都还只是生活的点缀，稍显新奇，但还远未刻进大众的骨子里。
二楼展示的商品都更为精致，但其实很多已经谈不上是“日用”了，像最新的小型蒸汽机，简易的灵能风扇，这些东西远非生活必须，对大多数人来讲，甚至算得上猎奇，不少盘桓于二楼的客人都是抱着开开眼界的心态在游览，真的花钱置购倒没有几个。
毕竟不是所有人每年都会来青杭，唐国上朝的商都之城，许多珍稀玩意儿确实过往没有见识过的。
林擒显然也对这些珍奇的商品很感兴趣，不过身为穷人，她始终没有驻步细看的勇气，燕来则更不会在这些东西上面浪费时间，拉着林擒穿过二楼的展示区，径直就往三楼去了。
灵械大坊共六层，一二层是日用杂货，第五层是还在实验阶段的最新玩意儿，第六层则是面向贵宾的定制珍宝，平时极少开放，真正售卖机械灵的，就只有三四两层。
上了三楼，扑面而来的装饰风格明显就要沉凝几分。
机械灵是代替原初灵的重要存在，对修士而言堪称第二生命，灵械大坊自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三楼的陈设柜便少了许多浮华的装饰。
隔着光洁的玻璃，灵光暗动的机械灵悄然悬浮着，标牌上简洁明了地标注着相应械灵的主要参数，包括改造前的原初灵、制作材料、工艺、槽数等等，性能如何，基本一目了然。
而在这一层观览的人，则极少有穿着华贵的，虽然不至于像燕来一样邋遢，但大多也都不甚体面。
有些一眼能看出是江湖人，有些则估摸着是寻常的平头百姓——想来是来给孩子物色械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