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白鹭书院门口,一群身穿布衣的读书人联袂走了出来,他们神色凝重,皆是低头不语。

反观另外一边,有另一批读书人,却是谈天说地、笑语连连,甚至有的玩得开,眼睛一眯,便邀请几个好友到那花街柳巷……嘿嘿。

街上的百姓不禁指指点点,内心里早将前面一批读书人判了“死刑”。

很明显,前面这些人考得不行嘛,连个秀才功名也捞不到哦,不知读了多少年的书,哎。

看他们穿着布衣,家里也不像有钱人的样子,不去干掉好好的营生、争取在三十岁之前娶妻生子,去读什么书嘛!

读书?穷酸小子也配读书?

现在好了,浪费了时间,浪费了家财,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百姓的心并不坏,只是实用主义占了主导,毕竟他们的人生是菜米油,对,没有盐酱醋茶。

盐很贵的,平日里一般不放,酱醋好一些,但没听说哪家里有米给这样挥霍,去酿醋的。

再说茶,百姓们吃的茶那能叫茶吗?

对真正吃茶的世家来说,那就是泔水啊!

王守仁便在远处,喝着这样的一杯“泔水”,其中滋味,细品微苦微涩,确实有股泔水的味道。

大抵是因为卖茶的店家没有好好清洗茶具,又或许直接将饭碗当成茶碗来用了,美其名曰“大碗茶”。

但他没有抱怨,而是安然饮之。

世间百味,各有其道理。

说起来,他曾经也是个有名的武傻子,他“格物”,也“格武”,走了一段错路,幸而能遇见师尊,人生才这豁然开朗。

如今的他,已是沉稳许多,一双原本锐利的眸子,多了份醇厚与深邃。

他远远地看着百姓书院自己的学生们低头不语、默默走了过来,身边卖茶的老板忍不住叹气道。

“哎,真可怜呐,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被人骗去了那百姓书院读书,瞧瞧现在……是什么人就做什么事,读书、那是他们该去做的事儿吗……”

“老板何出此言,莫非……你到过百姓书院?”

“不敢去不敢去,天玄山上有老虎!都是听其他读书人说的,那莫相逢呐……不干人事。”

“哦……他们说什么你就信啊?”王圣仁目光微沉道。

“不信读书人,还能信谁?”

“……”

王圣仁于是不言语了,他露出泛苦的笑,而后留下一粒碎银,远远超出了这一碗茶水的价值。

身后老板笑逐颜开。

“谢谢爷!”

地方读书人对“喉舌”之垄断,可见一斑。

这世间,多的是借着知识、垄断话语权、舆论权,借此为自己谋得私利的宵小之徒,而普通的民众百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将他们的话语奉为圭臬。

少的,却是如自己师尊这般,不顾身后骂名,也要启民心、开民智的侠之大者。

他朝着自己的学生们走去,远远的,班长郑东行便率人停了下来,长揖一礼,拜见师兄。

“考完了,我们回去吧。”

王圣仁风轻云淡,似是丝毫不关心这次县试的成绩。

又或许是自信,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学生,便宛若沙场上点兵的将军一般,如臂指使,能够将每个人都调遣得当。

郑东行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道。

“师兄就不想问问……我们对这次县试的看法?以及……考得如何?”

“哦,那你们怎么看?”王圣仁这时倒是笑了。

见到师兄的笑,大家这才轻松许多。

又是江氏玉,他跳了出来,因为他早就不爽同学们苦着张脸了,以致于他也不得不“垂头丧气”,连找个人课后对答案的心情也无了。

“师兄,太简单了!”

江氏玉一语惊人,但却又是真真切切地说出了百姓书院这一届三百学子的心声。

赵田也不可思议道。

“是啊……太简单了。”

他的好友,来自鲁州的方万也是忍不住蹦出一句。

“俺……俺也觉得简单,有些……不敢相信。”

就连学得最差的,成天喜欢和谷物打交道的周地生也是嘀咕了一句。

“确实……太简单了,还没有侍弄稻谷难呢……”

许久,当大家都“抱怨”得差不多了,抒发了挤压在内心的的闷气。

郑东行才垂头道。

“请师兄责罚,我愿带头跑操十圈!”

身后众人也忙反应过来,纷纷低头。

“请师兄责罚!”

“请师兄责罚……”

“哦?我为何要惩罚你们?”王圣仁一边背过身走去,一边淡淡道。

郑东行等人也忙跟上王师兄,一边追,他一边道。

“我们……太骄傲了,自负不好。”

“对啊,自负会显得无知,无知不行的~”江氏玉就是那种课堂上插嘴、惹人哄笑的小聪明代表。

不过他倒也不是小聪明,而是真聪明,神童之名,可不是吹的。

若非年少时拜读圣学、惊为天人,而后任性地跑来百姓书院、央求莫相逢收他为徒,失败后才不得已转入百姓书院、做个普通学生,江氏玉本该按部就班地参与科举,甚至一举打破最年轻的秀才、举人的记录!

甚至是贡士、进士……也未尝不可一试!

“你们哪里骄傲了?”

王圣仁反问道。

“我们……我们竟是将县试当成儿戏,称之为简单至极、实在是……”

郑东行还未说完,却被王圣仁打断。

“错了,该罚还是得罚的,但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因为,你们不能实事求是,县试又如何,科举又如何?忘记了师尊的教诲了吗,收起你们心中不由自主为科举披上的神圣光环。”

“那就是考试而已!那也仅仅是考试而已。”

“科举考出来的并不一定就是完人,落榜的也不一定就是失败者。”

“你们说县试简单,其实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甚至,我还有点儿高兴,为你们打破自己心中的成见,对科举的‘成见’。”

“但你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却不能坚持自己的看法,不因为自己学有所成而喜悦,反而以为是这届的县试容易、让你们钻了空子,令师兄很是失望。”

“由此来看,你们不是骄傲。”

“而恰恰是太过于自卑!”

众生沉默,半晌,似乎是看气氛有些凝重,王圣仁才忽然打笑道。

“江氏玉除外,这小子,平日里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哈哈……”

“才、才没有!”江氏玉又好笑又好气地微恼道,身边的人勾住他的肩膀,他才消停下来。

王师兄唯独免了他的罚跑。

可大家都知道,这小子一会晚跑肯定会偷偷溜来,不声不响地坚持跑完十圈。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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