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零的手臂被这个有些优柔寡断的男孩子牵住的时候，她愣了愣。

“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吗？”

迪耶特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大胆，当零那燃烧着火焰的平静眼瞳凝视着他的双眼时，他有过一瞬间的迟疑与退缩。

但为了弥补曾经有过的遗憾，这一次，他没有松手。

“有这样一个姑娘，她和我认识了只有不到半天的时间，”

迪耶特微微一笑，道：

“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会是一个亡灵，只是把她当作和我们一样深入下层界的冒险者。

然而这个节骨眼上，却偏偏是伴我同行的巡礼者们人困马乏，陷入绝境之中的时刻，而我也没有办法让大家振作起来……

所以，为了激起大家的士气和斗志，也希望这位带着孩子一起在下层界探索，身手不凡的冒险者能够帮到大家的我们，我将这个女孩子接纳到了我们的队伍中，想从她这里获知她如何在下层界生存秘密，却意外地发现了她亡灵的真实身份。”

……怪不得自己能如此顺利的蒙混过关，怪不得迪耶特会硬说自己是“引路的前代圣者亚斯兰莉娅”。

零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原来这波的节奏是全员内鬼。

看着眉宇间神色疲惫的迪耶特。零的心中顿时豁然开朗，理解了他的动机——

这一路上的凶险与绝境恐怕不止发生在【残骸海】里的这一次，从上层界到下层界，要走那么远的路，迪耶特一路上恐怕一直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恐怕，正是因为快要被压力给压垮了，逼疯了，他才会兵行险着，让自己这个局外人搅局——

这样，迪耶特就能暂时从压力最大的领袖抽身而出，为自己寻得喘息之机。

这样他就能让决策者背负的压力与责任推在被寄以重望的“圣者亚斯兰莉娅”身上，而自己就能在暗中掌控局势，控制巡礼者队伍中的信任危机——在情况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稳定大局。

“但我却并没有当中揭穿她，而是一直静静地暗中观察——

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亡灵会像她一样，在面对无数枪口时，会用自己的身体，像真正的母亲一样保护着怀里的小女孩。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相信她并不是一个冷血自私的怪物。

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以自己的急智与风度，取得了大家的信任，非常出色地扮演了‘圣女’的身份。

更让我惊喜的是，她居然真的知道有关亡灵界的许多能让我们活下去的重要线索和秘密，还有着出色的领导能力，令我自愧不如。

所以，我决定为遮掩她的真实身份打掩护，也是隐约期盼着，她是否真的能带领这支疲惫之师创造奇迹。”

迪耶特的视线从伙伴们的身上一一掠过，然后重新回到了零的身上：

“对于孩子，她有着像母亲般温柔的心，这个世界上又会有哪个亡灵像她一样，会为了守护别人托付给她的孩子，拼尽全力地战斗。

她和我们一起战斗，她有着和我们一样的喜怒。

在我们深陷重围的时候，是她拼着命杀出重围，为我们开出了一条血路。

在最艰难的苦战中，她表现的和最英勇的骑士一样无畏，也从未在人们需要英雄的时候退缩，面对强敌，无论胜算也要接受挑战。

她铭记着每一位部下的奉献与牺牲，她的慈悲与善良甚至能给最铁石心肠的亡灵领主带来救赎。

更何况，我们在她的领导下打赢了几乎不可能胜利的一场战斗——如果连像她这样的人都没资格领导我们，那谁又会有成为我们领袖的资格呢。

如果那些嘴上仁义道德的腐败教士都能宣称自己是神明意志的代言人……

那这位……无名的圣女殿下，又凭什么不能成为神明的使者呢？

难道亡灵就不是造物主的作品，就不配受到神明的眷顾了吗？”

虽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太过大胆，太过惊世骇俗，但迪耶特的目光却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他拉住了零的手臂，凑近了她的耳边，轻声道：

“这是我的个人请求。希望你……能够陪在我身边。”

他的语气无比温柔，就像是恋人间的耳语一样。

在听到迪耶特的请求后，身为亡灵的零停顿了一下。

拥有【寻日者之心】数据库，零当然不会不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那无非就是以另一种方式表达出的五个字：

“我很在意你。”

老实说，其实零也对这孩子有着不错的观感。

但那并非是男女之爱，而是接近师徒之间的情谊。

虽然零从格莉莎赠与她的【寻日者之心】中知道了这世界上有阳光，还有着很多美好的事物……

但对于这样的情谊，她没法给出一个有结果的答复。

“迪耶特，你不懂。”零苦笑着说。

“我啊，只是个披着人皮，与你们相似的异种罢了，终究不属于你们的世界。

虽然我看起来会学习人类，会产生感情，但实际上不理解人类的感情。”

零微笑着从迪耶特的手中抽出胳膊，从腰间摘下那把残破的断剑。

“也许我能理解生者的痛苦，但我却不明白这份痛苦有多沉重。

如果你有无法一个人背负的事物……我想，至少还能多一个不会被痛苦伤到的家伙，和你一同承受。”

在残缺的圣女面前，年轻的圣堂骑士半跪在地。

就像久别的好友重逢一样，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扶着他站了起来。

零从人们的眼中读到了他们的期望——她感到了一阵暖意。

就像多年漂泊在外的游子，在饱尝了人世间的寒风冷雨以后，在某一天又重新回到了家中，回到了温暖的屋檐下。

从今天起，自己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

许多年后，无数天南海北的旅人与冒险者慕名而来，来到残骸海的某处拜访一处无名的墓碑。

在这荒芜贫瘠的荒原之上，奇迹般地矗立着郁郁葱葱的大树，据说，用这里的树叶制成的护身符是最好的平安符。

人们虽然不知道这颗大树下埋葬着的人究竟姓甚名谁，但每一个远道而来的人都会铭记着那墓碑上的铭文：

“这里长眠着无名的死者。

他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他们的事迹将长存人心

生命是一件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