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督仲闻,一般白天都在这里办公,忙的时候晚上也在,像这几天大乐典将近,各式外来人员与船运货物涌入青杭,安全排查与会场秩序等都需要留意,小型的集会交由青杭城司衙门操办就行,但像大乐典这样的巨型盛会,仲闻肯定得亲自出面。
事实上,仲闻已经五天没回家了,就在州督府的便厅里睡了几宿,实在是忙。
所以当他夫人推门进来,看到仲闻那模样的时候都有些愣神:“知道的你是在办公,不知道的你是刚从山里出来?”
老仲本来就留着胡子,只不过平日里会打理,这几天忙下来没有功夫,满脸的卷毛胡子和头发夹在一起,不像州督,像野人。
听见妻子的声音,仲闻头也没抬,一边皱着眉在看手上的会场布置图,一边道:“何事?”
妇人靠过来,伸手按在他的图纸上的:“康儿让人给打了。”
仲闻看着她的手,挑了挑眉:“手拿开。”
“打在脸上,肿得老高了,大夫说差点就要毁容了!”
仲闻缓缓扭过脖子看向身边那个女人,卷曲的头发中间,那双眼睛狠厉地像是野兽:“手,拿开!”
看见仲闻的神色,妇人一惊,连忙拿开了手,往后缩了缩,声音也弱气起来:“你这整天整夜地不回家,儿子都让人给欺负了……”
州督大人的目光继续比对着图纸:“十五志学,往后便没有欺负一说,那叫弱。”
“康儿州督府长大,不像你当年那糙样,哪里受过……”
“滚。”
妇人一愣,她眨眨眼睛看着仲闻:“你说什么?”
仲闻抬起眼皮看向她:“你以州督夫人之便,不禁通报擅闯州督府,是想领棍吗?”
嘴唇抖了抖,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出身青杭王家,打小就是掌上明珠,嫁给新任州督本以为是良配,可这些年,仲闻这个土货却根本陪不熟!
“哼!”
衣袖一拂,强忍着泪水,她一路小跑着出了州督府,那模样让沿路的值守官兵都有些错愕,包括正要去见仲闻的老成将军,看着嫂夫人这又怒又哀的样子,也诧异的很。
不过诧异归诧异,不能耽误正经事。
走到屋边,双手抱拳,恭敬地朝着屋里行了一礼,老成高声道:“城门署总辖将军成铁候,有要事禀报州督!”
仲闻抬头看向成铁候:“进来。”
“是!”
看着自己的老伙计,仲闻说:“咱俩就不用这么拘礼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昨晚上有人闯了南城门,打伤了公子,还挟持了林家小姐,没逮着。”老成叹了口气:“这得治我的罪。”
仲闻有些意外:“仲康是被闯城门的人打伤的?”
成铁候面露尴尬:“严格来说……是被闯城门的狗打伤的……”
和仲闻详细说了昨天晚上的离奇遭遇之后,成铁候不禁摇了摇头:“还是我大意了,大乐典将近,城门应该多安排些人手的。”
“连商巡欢都没有拦下这个蒙面人,这事就怪不得你们,回头我去找老洪,看能不能要两个踏云来帮帮忙。”拍了拍成铁候的肩膀,仲闻关切道:“你没受伤吧?”
老成扬扬手:“嗨,人家高手哪儿能专门对付我啊。”
“嗯,没事就好。”仲闻点点头:“我还有事要忙,这个溜进城的,就交给他们灵司的人,你先回城门署吧。”
老成咧嘴笑了笑:“得令!”
看着成铁候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外,仲闻脸上的表情才又缓缓恢复成了那副淡漠的样子。
在老成看来,这夜闯城门的是这几年头一遭,是个大事,但事实上,这段时间通过各种方式潜入青杭城的,已不下十余例,而且个个都是高手。
有精于易容,利用他人身份混进来的,有擅长龟息,依附在商船船底避过搜查的,各式各类不胜枚举,有些被发现了却没有捉到,而更多的,则是根本就没能发现。
这些藏在暗处的苍蝇们,说到底,都是被林岸风引过来的。
常人只知道这位天下首富有一件秘宝要在大乐典售出,但同时却有另一条密信从黑市里流传出来,所相关的,正是林岸风这件所谓的“秘宝”。
仲闻心里大概清楚,这家伙要卖的是什么,诚然,以此宝的价值,即便引得天下哄抢,也毫不为过。
而至于这会不会对青杭城造成什么影响,会不会对他仲闻的仕途造成损伤,那林岸风就管不着了。
没人能想明白那个老东西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就算明知这其中有诈,那样天下无双的宝物放在眼前,又有谁能不动心呢?
仲闻不动心,仲闻只觉得烦,他觉得在大唐境内,就不该有林岸风这样的人存在,其势盘根错节,其财富可敌国,其心阴谋诡诈——这样的人,于大唐无益。
可偏偏,皇帝陛下不这么认为,自当今唐帝即位以来,数次政令都在鼓励商贸发展,作为三国交界的洛水州更是被指名道姓要当成“天下商都”来培养。
商都……简直可笑,这帮蛀虫不研学问、不事生产、不精手艺,纯以奸诈图谋钱财,变着法得剥削百姓,富者愈富,穷者愈穷,如果真像这样发展下去,大唐的未来谈何繁荣昌盛?
更何况,就在洛水左右,楚国依托泰巍天险,至今虎视眈眈,夏朝表面附势,实则如吸髓之虫,外患未除,不思平定天下,搞什么、什么商业发展?
仲闻看着自己面前的大乐典会场图纸,冷哼了一声。
自青叶州从军,五年至沧澜洲“猛龙”水师,后调任至公认最精锐的摩多州大戟士“凌雪军”,仲闻一生戎马,当年先帝封赏,问他要去哪一州任职的时候,仲闻曾说过……
“愿往洛水,枕戈待旦。”
可现在呢,生疏了骑术厮杀,反倒是在这州督府里,为了一个大乐典,夙夜难眠。
“仲闻啊仲闻……”州督大人看着自己的手,眼睛缓缓眯起:“你是真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