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她捡起一枚勋章时，都会高声诵念起他生前的事迹，就好像是与他们并肩作战过多年的老战友一样。

人们跟随在零的身后，学着她的样子，一个个地捡起了那些尸骸上的勋章。

“谢谢，谢谢大家的帮助。”

拖动着残缺身体的零向每一个帮助她的人点头致谢，不一会儿就在怀里积攒了一大堆的银色金属片。

抱着记录了许多人名字的金属片，零走到了这个一直崇拜着她的年轻骑士身旁。

“迪耶特，”

“前辈，我在。”

“这些，都拿好。”零的笑容有些沉重，“把这些名字带回上层界，带回家乡。别让那些牵挂他们的人苦苦地白等。

你说过，你会带他们每一个人回家——这也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我没记错吧。

诺，现在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这里了……很抱歉。”零充满歉意地摇了摇头，

“我对你承诺的，只不过……我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实现这个诺言。”

“前辈……”

迪耶特的眼框湿了。

“我不怪您，我从来都没有怪过您……”

看着零残破的身躯，迪耶特感到很难过。

“这样啊。”

零点了点头。

“那，在我们离开之前，给那些没能再一次站起来的同伴们举办葬礼吧，葬礼仪式就拜托你了。

果然，在确认大家都在认真地听自己讲话后，圣女前辈停顿了一下：

她好像陷入了矛盾与挣扎中，久久无法下定决心。

不知道为什么，迪耶特有些慌乱，他的心怦怦直跳，肺中的空气似乎都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他似乎已经有了某种预感，预感到圣女殿下可能要同他告别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不愿意听到前辈口中离别的话。

但，她最终还是开口了：

“迪耶特，还有大家。感谢造物主能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与各位在此相逢。

虽然我和各位才刚刚认识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但对我而言，大家已经像是多年的老友。

我不知道在大家的心中我是个怎样的家伙，但是我想说，在座的每一位都给我留下了隽永的印象。”

零的目光从围绕着她的众人身上扫过：

“勇敢的大白狮子，雷加骑士阁下……

很会看孩子的小修女莉拉……

优柔寡断，却把部下的生命无比重视的圣堂骑士迪耶特……

还有狡黠多疑，一直对我提防有加，却不知为何在关键时刻开了一枪，救了我一命的独眼神枪手艾格拉格。

我很喜欢大家，真的很喜欢大家。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很希望一路上能有各位的陪伴，能够一起走下去……

但是，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也许，现在已经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当零以淡然的语气说出告别的话时，人群中一片寂静。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在好不容易取得了胜利之后，圣女殿下居然会想要离开。

氛围骤然间变得有些沉重，惶恐的情绪在无声无息中扩散开来，人们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零招呼伊丽莎白与她同行，从傻傻愣在原地的小修女莉拉怀中抱过了小女孩梅莉莱，穿过了簇拥着她的人群向外走去，才纷纷醒悟。

“亚斯兰莉娅大人……您要弃我们而去了吗？”

“我们……是不是不配追随像您这样的领袖？”

听到身后响起的挽留之声，零沉重一笑。

她的目光从一张张疲惫的脸上扫过，似乎是想要把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容刻印在自己的灵魂之火里。

“战友……伙伴……真是让人温暖的事物啊……”

零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但，我终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也不属于他们那个充满阳光的世界……

零终究下定了决心。

面对许多转过身，她说道：

“你们是勇敢而出色的士兵，我想，任何一位指挥官都会以能有你们这样的部下而感到荣幸，而有幸带领着你们的我也不例外。

可我其实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值得追随，也并没有抱着什么神圣的使命感与高尚的目的——

或者说，其实我从来就不是你们盼望着的那个名叫亚斯兰莉娅的圣者，我不是她——我只是个窃取了她的名字与身份的伪物罢了。”

……

在士兵们难以言喻的目光中，我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它并不长——的确，因为从我产生自我意识，到现在为止，我身为亡灵的人生总共也没有超过一个星期。

和这些伙伴们一同奋战的经历，也没有超过半天十二个小时，对于普通人类长达一百年的寿命来说，短暂的可以忽略不计。

“……就这样，我埋葬了伤重而死的精灵冒险家格莉莎，带着我的女儿梅莉莱来到了这里，无意间遇到了你们。”

我自嘲地笑了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最开始啊，在被你们当成是那位名叫亚斯兰莉娅的圣女殿下时，我还是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我知道，对你们这些生在上层世界的人来说，对像我这样的亡灵——不，像我这样的骨头架子的认识，大概不会有【恐怖的怪物】【带来灾祸的暴徒】之外的映像吧？

你们完全可以因为我的身份而怨恨我，指责我……莉拉，对于你的事情，我代那些伤害了那些你家人的事情感到抱歉。”

我想了想，理顺了脑后的灵质发丝，补充道：

“很抱歉……我利用了你们，我承认我有着自己的私心，我欺骗了你们的信任，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当你们推举我带领着你们作战的时候，我向你们承诺过，要带你们所有人回到家乡。”

我的目光转向了怀抱着许多银色身份牌的迪耶特，轻声道：

“我向你们承诺过，要带你们所有人平安返乡，要带你们所有人活下去……但是，我没有做到……

我只是一个拙劣的野心家和骗子罢了。不值得你们托付给我这么多的信任——为此，我感到羞耻……”

“大人。”

有位脸上裹着绷带的士兵突然开口问道。

“对您来说，那些骷髅士兵才是您的同胞吧，您为什么要加入我们之中呢？

对于您来说，我们和您，不应该天生就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吗？”

吸取生魂维系自身存在的亡者，在生者的眼中，无疑就是以自己为食的可怕天敌。

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我要和他们站在同一阵线——甚至不惜为此与同胞为敌，击败了伊丽莎白麾下的亡者大军。

“因为……”

我摸了摸怀里梅莉莱的脑袋，安抚着哭闹不止的小家伙。”

“因为我身边还带着个孩子，还有个依赖着我的小家伙……

只有跟着你们回到上层世界，她才能像个正常女孩一样幸福地活下去……而不是跟着像我这样的亡灵，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

她真的是个传说中无血无泪的冷酷亡灵吗？

她真的是那些杀人饮血毫不犹豫的怪物吗？

如果说，就连像她这样的人都无法得到神明的慈悲与眷顾——那么那些尸位素餐，日益堕落腐化的教士有算得了什么呢？

士兵们这样询问着自己，却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答案。

“大人……我们该如何称呼你？”

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叫我……零就好了，”

她平静地回答道。

“我会让伊丽莎白为你们指引一条的路，可以让你们离开这里，找到安全的避难处。

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我只是个胆大妄为的骗徒与亵渎者而已。

而伊丽莎白，她是你们的前辈，也是上一批完成巡礼仪式，追随亚斯兰莉娅圣者的骑士——却也是在黑暗中沉沦的亡者——驱逐，杀害了巡礼者后辈的罪人。”

零深深地叹了口气，惘然道：

“从今往后，你们的路途将会变得一帆风顺，后面的路，也不会再有敌对的亡灵阻挠你们。

“请记住，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圣女，只是个无意中路过的小骷髅罢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

无论你们怎么看待我，我也一直都是我自己。

所以，是时候说再见了。”

灵骑士伊丽莎白从零的怀里接过了孩子。

她想要对这些后辈和同僚们道歉——却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被她驱逐截杀的巡礼者队伍，在这几百年间可并不只有迪耶特和他的同伴们。

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

“亡灵军团不需要休息或者进食，我们会先一步出发。只要你们跟在我们的队伍之后，就能找到通往其他地区的【次元网道】。”

伊丽莎白的目光扫过和她交手过的狮子骑士雷加，扫过捧着名牌发呆的迪耶特，她转过坐下独角兽的马头，以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轻声道：

“对他们的死，我很抱歉……对不起，我勇敢的后辈们……”

一人一骑的身影，在亡灵界暗淡的天光下拉下了长长地投影。

人们愣愣地望着远去的两人，任由冰冷的凛风卷起身后的斗篷，在风中猎猎地翻涌。

“等等！”

就在这时，有个身影却冲出了人群，不顾一切地来到了零的身后。

“零……”

在几百只眼睛的注视下，迪耶特拉住了零那只仅存的手臂。

“求你，别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