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刚才没做自我介绍，我是一名侦……”

卢西恩忽然想到，“侦探”似乎并不适合在这个场合出现，于是他顿了顿，改口道：“我是一名记者，正在做关于流浪汉的报道，我能采访你吗？我们去前面那个咖啡角。”

白蔷薇医院不仅仅是单纯的医院，作为社会福利机构，不仅分为东区，西区，还有许多单独职能的活动角，这多存在于东区的豪华区。

虽然贵族们一般来说，不乐意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一群只会依靠挥舞着屠刀来治病的庸医，可许多有钱但是没有地位的商人只能选择这里，在这方面，他们和贫民一样别无选择，没有自己的私人医生，但是他们的财富往往让人瞠目结舌，于是就有了“富人圈”和“穷人圈”之分。

贫穷者只能在外面眼巴巴地看着富人在咖啡角一边享用美食，一边阅读报纸。

那中老年男子愣了一下，旋即笑道：

“没有问题，里面比这舒服很多。”

“如果你能在采访完，多停留一会，让我可以在里面睡半个小时，不，一刻钟，那就更好了。”

卢西恩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就那样沉默地领着“采访对象”进入街口的咖啡角。

富饶的弗兰迪王都，也有这样的地方。

光鲜亮丽的上流社会，也改变不了真正的底层人民。

这里人不多，相当空旷，卢西恩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中老年男子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跟着坐在卢西恩对面。

咖啡馆的桌椅都相当油腻，里面由于有墙壁和窗户，客人也不少，气氛确实要比“穷人区”好上许多。

当然，他们也未必是多么富有的阶层，只能说，比起这位中老年男子，他们有自己的家庭，工作，否则他们大可联络私人医生，后者往往比医院更可靠。

那中老年男子抓了抓喉咙，掩饰自己因为香味而蠕动的喉结。

卢西恩示意他坐下，自己来到点餐的地方，要了两大杯茶水，一盘嫩豌豆炖羔羊肉，两条面包，两块吐司，一份劣质黄油，一份人工奶油，总计17.5便士，自己扮演一个记者，财产不算多，卢西恩觉得这是合理的开销。

“吃吧，吃饱才能采访。”等到食物给齐，卢西恩将他们端回了自己那张桌子。

“给我的？”那中老年男子又期待又惊讶地问道。

“除了一块吐司和一杯茶水，其他都是你的。”卢西恩微笑回应。

那中老年男子擦了擦眼睛，略显哽咽地说道：

“……你，你真是一位好心人。”

“饿了很久的情况下，不要吃太急。”卢西恩叮嘱道。

“我知道，我有个老伙计就是这样死的。”那中老年男子努力放慢速度地吃着，时不时端起茶水，咕噜喝上一大口。

卢西恩简单地解决了吐司，就那样安静地看着，等待对方吃完。

“呼，我有三个月，不，半年没吃这么饱了，在济贫院里，食物刚好够而已。”过了一阵，那中老年男士放下了勺子，面前是空空的餐盘。

卢西恩假装自己是记者，随口问道：

“你是怎么成为流浪汉的？”

“这是一件不走运的事情，我原本是个还算不错的工人，有个妻子，有三个可爱的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但几年前，一场灾难夺走了他们，我也住了很久的院，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财富，失去了家庭……从那开始，我就再也找不到工作，没钱租房，没钱吃东西，只能流浪在不同的街道和某些医院，甚至是监狱……这让我变得很虚弱，也就更难找到工作……”那中老年男子麻木里带着些许回味和悲伤地说道。

他喝了口茶水，叹息着再次开口：

“我只能等待进入济贫院的机会，但你知道的，每个济贫院都有数量的限制，运气好，排队及时，我就可以好好过几天，稍微恢复点体力，然后找到一份临时的工作，嗯，临时的，很快，我又会失业，再次重复之前的过程，我不知道我还能这样坚持多久。”

“我本该是个好工人的。”

他语气惆怅，又带着莫名的哀伤，重复着这句话：

“我本该是个好工人的。”

卢西恩想了想道：“你还有几根香烟？”

“没几根了。”中老年男子苦涩笑道，“这是我最后的财产，我被房东赶出来的时候仅剩的东西，呵，进济贫院是不能带它们的，我会将它们偷偷藏在衣服的缝隙里。只有最艰难的时候，我才拿出来吸一根，让自己有个盼头，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我给你讲啊，我当初可是个好工人。”

卢西恩毕竟不是专业的记者，一下竟不知道该问什么。

他扭头望向窗外，看见了一张张有明显饥饿色彩的脸孔。

有的还算清醒，这是白蔷薇的居民，有的麻木疲惫得不像人类，这是流浪汉。

两者并没有明显的间隔，前者很容易就变成后者，比如我面前的先生……卢西恩回过头来，却发现那位中老年男子睡着了，蜷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卢西恩注意到了他脖子上带着的项链，这可能是他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却不是主流的太阳神，而是不知道什么的一个神像。

信仰邪神？

卢西恩本想提醒，却又觉得默然，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信仰什么样的神灵又有什么区别呢？

光明女神的微笑，能够照耀到弗兰迪的每一个角落吗？

无论是正神，或是邪神，甚至打着邪神信仰的不入流的诈骗团伙，反正都不能拯救他……

默然了几分钟，想到这里，卢西恩才过去拍醒对方，并决定给了他一把便士：

“这是采访费用。”

“好，好的，谢谢，谢谢！”中老年男子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等卢西恩走到门口，他才拔高声音道，“我会去廉价旅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然后找工作！”

远远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卢西恩重新走进了阴影，看不出表情。

“身为贵族，就应该高高在上，不管那些贱民的死活？”

“拥有财富，就可以为所欲为，只顾着享受上流社会的奢华？”

“维多利亚，看看大街小巷，他不是个例。”

“他只是因为意外而被迫流浪的一员而已，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可他失去了一切。”

“错的不是他，是这个世界。”

“这，就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