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此时才想起来。
白若若曾经对自己说过的。
她在自己获得白玉京的洞天福地之中说过的关于未来的打算。
杀一个人,去武庙。
至今温凉都不知道武庙是什么玩意儿,不过对方似乎是做成了第一件事情,杀一个人。
眯着眼睛的温凉注视着缓缓调整气息,终于是暂时恢复过来的白若若。
似乎也察觉到了温凉的目光。
白若若摇摇头。
“放心,跟你们胭脂山没有什么关系。我去的南关。”
“那你杀的谁?”
“夏侯爻。”
夏侯爻这个名字在温凉的世界是一个空白。
自己似乎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似乎是看出来了温凉眼中的疑惑。
白若若平淡的说道。
“夏侯爻是南阳朝廷派去南关的守关将军,守护南关二十年,抵御妖兽之潮的侵袭二十年未失。
与南阳鹭庭侯司马野狐,征北将军卢道易几乎齐名。”
听到这句话,温凉算是知道白若若做成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了。
“你把这种人物给杀了?”
白若若脸色略显苍白的笑了笑。
“其实不算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有些事情用些心思,用些手段,总是能达到的。”
温凉注视着对方的眸子。
“问题不在这。你把守卫南关这么一位有口皆碑的大将军给杀了,岂不是犯了众怒?多大的仇?”
如果是杀一名朝廷官员,或许说的过去。
但是这位二十年都在南关的大将军,能和白若若有什么过节?犯得着白若若专门跑到南关去杀这么一位大将军?
白若若平静的看着温凉,这个时候的眼神显得有些尖锐。
“你想知道?要知道,我的恩怨,不是任何人都能打听,都能背负的起的。”
这句话看起来的确有许多的威胁性。
就像是那些把女孩子哄上床的男生,在临门一脚的时候都会被问及。
“你想好,要这么做就要对我负责。”几乎是一样的。
但是温凉想的不只是这么肤浅,如果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或许就真的被糊弄住了。
而现在的温凉准确的察觉到了一个事情。
“你吓唬谁呢。不想说这么晚专门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白若若笑出声来。
“你倒是有趣,似乎一点都不惊奇我杀了南关的将军,让南关之内的百姓陷于水火之中似的。”
温凉脸色平静的说道。
“我的确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情,因为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是什么好人,所以大概不觉得惊讶和声讨的必要了。何况现在我也要有资格来声讨你。
至于南关之内的事情,诺大的朝廷不至于不会未雨绸缪,死了一个再来一个就是了,你这么做,我仍然觉得不好。只是理由是什么,其实很重要。”
白若若轻笑一声。
“似乎有理由就可以被原谅一样。”
“当然不可能,如果你要待在这里,想要得到什么庇护的话,我可以保证,有人找上门来,我绝对是第一个把你卖出去的。”
温凉的话简单而坚决,立场也很清晰。
虽然说夏侯爻这个素未谋面的将军于自己没有恩怨,不如说白若若跟自己交情更甚,但还不至于让温凉颠倒面前的黑白。
白若若微笑的看着温凉。
“你的保证还真是让人放心啊,你就这么喜欢站在我的对立面。”
“那当然,上床也得是男上女下的程度。”
“滚,谁跟你上床。”
“打个比方而已。”
“没听过这么比方的。”
因为一个比方,少女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
白若若平息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十年前,南关发生过一件大事,这件大事不会出现在史书里头,甚至连野史都不会有人记载,但是就在那南关城门之外的数万白骨会记得,我也会记得。”
温凉没有说话,看着旁边这个对着清冷的月光,表情肃穆,似乎开始回忆什么的模样。
竟然有一种孤独孑然的魅力。
她声线平静却显得悠远深长的说道。
“十年之前,南关没有这么凶恶的妖兽之潮,那个时候,南关的城门之外,还有一道城池。
因为朝廷的屯田政策,那边甚至有许多的百姓农民矜矜业业的生活,种田。而十年前,一场没有准备的,气势汹汹的妖兽之潮到来。
那些士兵抵御不住妖兽之潮的侵袭,夏侯爻下令,所有的士兵全部退后到南关之内。
而那些百姓,则一起逃窜。
毕竟妖兽比普通人凶恶,来的迅疾如浪潮,一下席卷了现在的南关之外所有的土地。
一部分的士兵进去了,但是那些没有经验的农民百姓,却姗姗来迟。
几乎和妖兽们同时到来。
这个时候身为南关大将军的夏侯爻下了一道命令,城门关闭,南关之外的所有百姓,全部沦为弃子,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曾经为他们提供粮食,提供补给的百姓全都死在南关之外。
看着那些妖兽是如何残忍的撕咬他们的身体,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妖兽将一个个完整的人,变成血肉淋漓的部分。温公子,你认为这个故事如何?”
坐在窗边清冷月光之下的女孩子转过头来,清冷的面庞,淡淡的笑容。
道不尽的辛酸。
温凉说不清楚这个表情之下的白若若是什么气质。
不过足以得到怜惜。
虽然温凉不会。
不过还是想了想说道。
“这种情况之下,必定有选择,南关不能失,那么一定要有人牺牲。”
白若若点点头,露出无奈的笑容,竟然是显得有些凄美。
“是啊,我也知道这个事情。但是啊,最悲哀的事情也莫过于此,你知道一件事情可能不是全对,也可能不是全错之时,你却硬要去做一个定义一个选择。
至少我的道路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一个什么深明大义的大侠,我所修行的,也不是那种通天大道。我只能告诉自己啊……
那些朝夕相处的,朴实纯良的邻居、好友甚至是父母亲人,在那南关之外,发出最后的,撕心裂肺的尖叫。我不能熟视无睹。我过不去我心里这一关。”
白若若的话很孤独。
也很难想象,身处在这些纠结之中的少女,如何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生活到现在。
温凉缓缓的说道。
“所以你只是为你自己找了个理由而已,这个理由就是夏侯爻。”
白若若点点头。
“或许如此吧……之前十年,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梦见我的爹娘,如何哭喊着,尖叫着,将我这个唯一的幸运儿送入了南关之中的画面。
温凉,十年,多好的年华,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十年。我却只有噩梦。”
白若若直视着温凉,目光却很柔软,就像是一个此时需要怀抱的女子。
但是温凉给不了对方这个怀抱。
温凉只有一句话。
“你现在感觉是什么。”
白若若笑了笑。
“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感觉啊,身上这沉重的枷锁算是少了一根。”
温凉点点头说道。
“那好,你趁早下山吧,如果有人问起,我不会说你来过。”
“你站在我这边?”
白若若笑眯眯的问道。
似乎真的没有了什么负担,这种略显魅惑的神情竟然驾轻就熟。
温凉却摇摇头。
“不是因为我认同你,是因为我站在你的角度,或许做不出更好的选择。我们,更不可能是一路人了。”
白若若点点头。
笑容有些许的落寞。
“是啊……我们啊,不是一路人。”
温凉的确觉得白若若和其他女子不一样。
没有养尊处优得生存环境,身世也绝对称不上富贵。
甚至只有凄惨和悲哀能够形容对方至此的人生。
命运总是喜欢弄人,即使是白若若这样的女孩子也不会放过。
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被命运戏弄的一位呢?
说起来好像有些同病相怜,只是无法相通。
白若若说完了这句话顿了顿,然后笑起来说道。
“这十年来,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修行,然后为了心中的执念找一个出口。然后我找到了浮屠山。
我没有后门,没有靠山。
我在山门之前,跪了三天三夜。膝盖全都磨破,整个人都晕倒过去,浮屠山才决定收我为外门弟子。
我资质不算突出。
也是靠着你这般的笨拙的方法,才一步一步有了今天的修为能够亲手杀了夏侯爻。
所以其实我看到你那种呆呆傻傻的修炼方式的时候,我真的没有嘲笑,因为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我。
不过我们的命运是不一样的,温凉,其实有选择的话,你这种生活,我更羡慕。”
白若若此时的话,或许比那个时候在山洞里头更加真心。
温凉能感觉得到。
想了想温凉只有一句话。
“人终究是为自己而活,至少你现在对自己是无愧的,即使我不能苟同你的方式。”
白若若理解的点点头。
轻声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来,我觉也没有睡,披星戴月的只想来到胭脂山,找到你说两句话。
虽然我知道你不可能把我当成朋友,但是……你算是我唯一说的上这么多话的人,这说不定也是命运的安排呢?挺好笑的。”
的确把白若若自己逗笑了。
看着温凉。
一向倔强,英气逼人的少女,笑着笑着。
眼泪如珠玉纵横。
好笑的不是命运。
是在命运编织的这张大网里头挣扎的众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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