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无所顾忌的悲伤，也不能任由泪水无休止的流淌。

有些事情，就是为了结束而诞生的。

“……”穆可心不得不在变弱的雨中，少年的声音中沉默。

——一件件令人发悚的事情。

爷爷去世可以立刻丢在一边，老师绝症也可以毫不心酸，那个小女孩儿明明危难当头却置之不理，自己明明心碎欲绝却怦然心动。

在她面前，少年一如告解得的罪人。

他其实不是在说谎吧？

可心尽管不愿意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可心……我，就是这样的人，说到这里你总可以明白的吧。”

……不，或者说又为什么不想承认呢？

自己视野中的小五，也并非就完全是真正的他。

她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女孩儿轻轻地闭上眼睛，不甘心的抿紧嘴唇。

原本坚定不移的目标突然出现了动摇，她是想要安静一点让自己可以冷静下来的。

“……嗯，就像我的家庭住址一样，都没跟你说。”

少年撇开眼神，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

“老实说，可心，你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懂我。”

然后将空闲的手背在后面，在少女看不到的地方攥紧了拳头。

究竟在说什么啊……

“……姆、或许是这样也没错。”

穆可心的脸上温柔的神情虚幻了一瞬间。

没错，就像少年说的一样。

虽然曾经和他交往也快两年了，她还是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他为少女展露的只有光鲜亮丽的能力和温柔体贴又迷茫软弱的个性。

少女仿佛也就心满意足了一般，安分守己的不去多追究。

“现在想想，还真是笨蛋。”

穆可心显得纯真的稚嫩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

“如果我最开始就逼问小五你，是不是就不会分手了啊？”

凌五用伞挡住脸，喉头滚动，苦涩的像是雨的味道在口腔里发散。

“我想我不会说的吧，那个时候我沉浸在微妙的自尊心当中……”

“不想暴露给我吗？孤儿的身份。”

“……嗯。”

“现在说出来，就没问题吗？”

“反正可心你都知道了，现在就算再掩瞒也没什么意义。”

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穆可心并不觉得自己是笨蛋。

“可小五你，又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的……”

“不，我知道了啊。”

伞下，他依旧苦涩地笑着。

“那天水上乐园……我也是在的。”

虽然没有具体的眼见为实，但凌五是明白的。

“你肯定也跟小七见过面了，知道了这种事我也不意外。”

穆可心一愣。

听到这个虽然只见过一次，相处过一会儿，却依旧给人强烈印象的少女，她瞳孔微缩。

‘是因为五哥他总像是在说救救我吗？因为很可怜他，想给他温暖，所以向他告白了。’

“不是的。”

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否定凌五还是在否定夏七。

她没有。

小她三岁的少女哪怕说出了爆炸的发言，也没有急躁，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是吗？”

‘——没关系，我等你说。’

“嗯，不是的。”

穆可心摇了摇头。

回想起那家果汁店前自己所说的话，其实她自己都觉得很惊讶，但其实是深思熟虑的答案。

“我呢，其实在和小五你交往的那段时间，就发现了。”

她眯起眼睛，说着在交往期间，她所隐瞒的事实。

“……诶？”

明明有伞的保护，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别过头。

因为拳头握的更紧了，指甲理所应当的陷进肉里。或许是太疼了吧，他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微缩。

——连嘴唇都在颤抖。

“虽然小五你确实不太想让我知道，但是……我还是会瞎想的啊。”

穆可心看着他的伞和少年背过去的手。

“对不起。”

她轻声说道，却引得少年手上的黑伞也抖动了起来。

“……没，根本就不需要可心你来道歉。”

抬起伞，露出了凌五勉强变得不那么扭曲的笑脸。

“本来就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瞒你……”

“只是！”

只是……

穆可心莫名的一愣。

看着少年那扭曲的笑意。

慌张得不停乱飘的眼神。

以及那有些令人怀念的，某种焦急地让人不安，温暖的让人心中发甜的他。

然后，她恍然发现其实少年就是她所想的模样，心中的某个很可笑的偏见融化掉了，学着凌五低下伞沿，她真心的露出了漂亮的微笑。

没错，并不是‘跟自己想的不一样’，而是‘我还有东西没想到’。

于是，她这一次找到了方向。

“只是……可心，为什么你会相信我只是单纯的喜欢你呢？”

犹豫了一下，他重复了一遍最开始的问题。

少年不知为何的突然觉得很害怕。

虽然只是莫名其妙的想法，却不知为何的很有说服力。

究竟怕什么呢？

‘我能感觉到，小五的喜欢虽然和我的方式有些不一样，但实质上和我的也差不多，都是喜欢。’——凌五鬼使神差的想到这一句话。

那如果，都不是喜欢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少年突然无法接受。

不对，不对，肯定不是这样的。

凌五在心里碎碎念道。

事实上，他还记得昨天爱丽丝对他说过的话。

绝对、不是的……

没错，凌五发誓除了自己，他再也没见过穆可心对其他人那么好过。

对……只是他没见过而已。

——而就像他和少女说的一样，难道凌五就完完全全的理解了穆可心了吗？

内心的恐慌越发的强烈。

凌五连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懂了，迷茫又无措的眨了眨眼。

“……可心？”

“小五，如果你是想问关于我对你是孤儿有什么看法的话……那就是……”

深呼吸一口气。

接下来，其实心中很不愿意但又觉得不这样不行的少女，抬头挺胸的认真说道。

“我一直很同情小五你的遭遇，无论是你的身世，还是你的心……”

像是说这些话显得很让人害羞一样，微凉的雨中，较小的少女脸颊悄悄红润。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小五，明明什么时候都在笑，像是在小声哭泣、说着‘请来救救我’一样——可以说，我会向你告白，也是因为它吧。”

——霎那间的沉默。

现在的话语，只是印证了凌五的怀疑罢了。

然后，凌五耸拉着肩膀。

内心空落落的像是要掉眼泪了一样。

……有些，失望。

原来自己还有所留恋的事物和自己的自以为是一模一样啊，他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好不容易摆出的笑脸也随之崩溃。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没关系啊，我没什么可以值得同情的，谢谢你的关心，可心。”

说完后，他就想要转身了。

“……这样的话，我的疑问也搞明白了，可心……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想要回家。

对了，爱丽丝不是喜欢喝酒吗？如果自己请她的话，她应该会很乐意地把我灌倒吧。

哈……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样，难道就不行了吗？”

然而，她坚定的视线，却照亮了少年的内心。

一如那交往期间无数个被安慰的时光。

“只是因为含有同情，就不能喜欢上你了吗？”

那温柔的声音。

话语铿锵！

“小五，我觉得这两个，一点都不冲突。”

“怎么可能……”

“不冲突哦，我会同情很多人，但我只会和小五告白。”

——那是一如在那个水上乐园里，她对小她三岁少女的回答。

娇小的少女轻轻踮起脚尖，小手指尖触摸少年脸颊的一瞬间一愣，然后不着痕迹地把手放在他的脑袋。

“就算凌五是那样的人，你也接受了我的告白。”

凌五呆然地皱着眉陷入了沉默。

就算骤然听到这种话，他也没那么容易就改变想法吧。

“……可心，不对……”

“对的。”她打断了我的话。

一点都不像她，果断又毫不留情。

真的很像她，温柔的不可思议。

“小五，在那个时候，只接受了我的告白，不是吗？”

“没有这回事，只是我比较好色而已……我从头到尾，就再也没心动过了，我……如果碰到其他人的话，一定也会……”

“没有吧？”

可心摸着少年的小手愈发温柔。

“尽管特别喜欢漂亮女孩儿，却还是跟在我的旁边，尽管对谁都会心动，却不会和我以外的人在一起。”

那简直是天使一般的轻声。

“因为那个时候，我在你的心里比谁都重要啊，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会……”

“嗯，我知道，凌五你觉得你对我做了很残酷的事情，觉得让我经历了很痛苦的恋情对吧？”

“————”

凌五因为被抓住了核心而陷入了沉默。

而穆可心，则是挂着微笑，手掌化成手刀，轻轻地打了他一下。

她坚定的话语一如那手刀，决绝的斩下。

“但仔细想想，小五你对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的啊，或许你对我足够冷漠无情，但是横向对比，相比于其他人，已经很好了对吧。”

“——那根本就算不上……”

“还没明白吗？就算凌五真的是如你自己所说的异常人，你也有在好好分配自己的爱。”

“……这不可能吧？”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涩涩的味道。

“这么说的你才是错的，小五，难道你现在心中的感情，也是需要否认的虚假吗？

也许小五你……的确又冷血，又无情，但同样的，你也是会笑的，会哭的。”

她则是既认真又严肃的看着他。

“爷爷去世了不伤心，那就回忆你们之间幸福的时光吧，老师绝症了不伤心，那就在最后和她讲讲笑话吧，小女孩儿危难临头也置之不理，就找人帮帮忙吧。”

“总有你可以做的事情，凌五。”

就像雨开始下，就会有停下的一天。

就像人开始诞生，就总会死去。

“说到底，小五你太奢侈了啊，怎么可能有人会去选择自己的天性呢？我们只能努力的去喜欢这样的自己吧。”

于是，天明云开。

她温柔的样子，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不要自暴自弃，自顾自的放弃自己呀……在意你的人会心疼的。”

那样的话语——

仿佛真的找到什么是解脱的感觉一样……

让无情者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