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欺骗了……

所谓的圣女殿下只是一个胆大包天的渎神狂徒……

所有的承诺，所有的奇迹，所有的希望，全部都是假的……

虽然人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绝望的氛围已经像瘟疫一样传染开来。

也许，此时此刻，成为亡灵军团的一员俘虏，在一无所知中被处决死去，可能还会更幸福一些。

“不！你错了！”

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那是某位少女的声线。

“莉拉？别去！”

迪耶特看着重伤的小修女抱着圣女殿下的孩子，费力地挤开人群，向前走去，向她的后背伸出了手。

“呵呵……如此弱小，如此可怜的小修女……”

骷髅骑士嗤笑道。

“虽然很想直接速战速决了事，但你的勇气还是值得夸赞的。

只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教团的人会让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女孩加入巡礼者的队伍，来我们的世界送死——还是说，你和队伍里的其他人一样，也对继续活下去丧失了信心，想要拼死一搏，置死地后生么？”

小修女莉拉没有理会骷髅骑士的嘲笑，她抱着襁褓里的小女孩，坚强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她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定着骷髅骑士眼眸中的灵魂之火，毫无畏惧。在她艰难地迈开脚步时，骷髅骑士的**战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是莉拉.艾莉西亚，我家住在锐草原的埃齐亚河谷，就在锐草原与燃烬山脉的分界线附近

我的爸爸妈妈是希尔拉部族的一员，那是一个由狮人和欧瑞克人类组成的游牧部落。我们不向任何一位领主与缴纳税金，也从来没有向那些生活在钢铁都市中的大人物们鞠躬，除了【造物主凯茵】殿下以外，我们也不向任何一位神明的教会缴纳过庇护金。

我们依靠烁光鹿牧群自给自足，靠我们引以为傲的白魔法知识，击退来自燃烬山脉的喀勒克哥布林与巨人部族，还有不时通过界面传送门进攻地表的亡灵——虽然过的并不富裕，但我们比锐草原上每一个庄园，每一座钢铁都市中的人都更自由。

直到我四岁那年，一场瘟疫袭击了我们的部族……我们的鹿群也缩减了一半……我们的食物来源不够养活我们所有的人。

我们没有办法了，活不下去了，也没有强盛的武力保护自己……于是部族里的长老为我们的前途命运激烈地争吵了起来：是放弃我们向往自由的传统，还是向一位领主或者主教奉上我们的忠诚，换取食物和保护？

为了活下去，我们放弃了我们的自由，同【立法者伊勒薇恩】的主教签订了避难协议。从此，以近乎卖身契的条件，我们向【立法者教团】献上一百年内的忠诚，以此来换取一块容身之地与庇护。”

小修女莉拉沉默片刻，她继续说了下去：

“给主教的庄园当隶农的日子，并不值得怀念。

为了活下去，我们牺牲了很多以前有过的自由：

我们全体被迫改信【立法者】，当然要向教团缴纳十一税，把我们牧群产出的十分之一无偿献给教会，哪怕那一年我们的产出连维持基本生活，喂饱整个部族，给下一年牧群接羔育幼留种都做不到，教团的供奉也必须一分不少，不得有误；

我们必须到教团指定的商团那里，以远高于欧瑞克城邦间平均价格购买生活必需品，以少的可怜的微利出卖我们的货物。

那个主教说，这是为庇护我们的部族所支付的必要成本，如果没有这样的剪刀差，他们的庄园就要破产，没有办法为我们继续提供庇护……

但身为神职人员，不是应该身体力行彰显神明的荣光吗，花天酒地欺男霸女，难道能对彰显神明的智慧和仁慈有什么好处吗？”

讲到这里，小修女莉拉的眼泪夺眶而出：

“在我十岁那年，发生了一场规模庞大的亡灵入侵。

那场战役的规模，在我映像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十几所钢铁都市都遭到了亡灵军团的掠夺与入侵，有一座钢铁城塞居然还被破天荒地攻破了——这可是几百年里头一次发生这样的事。

那一次，就连主教的教区都成为了亡灵军团进攻的目标。

虽然有着克制亡灵的神术作为反制手段，可那个贪婪的主教根本就不关心这片教区——对他而言，教区和教民只是敛财的工具罢了，这些年他从我们的部族盘剥了许多许多的财产，足够他在任意一个钢铁都市安度晚年。他又有什么理由为我们这些已经被敲骨吸髓榨干血汗的领民雇佣军队呢？

所以，那个混蛋老匹夫把我们抛下了，把领地上的所有人都抛下了，让我们独自面对亡灵军团的入侵。

我们苦苦哀求，求老爷们至少能派几位圣职者帮助我们。

可当初的庇护协约只是为我们提供避难之地而已，从来都没有哪一条合约规定，他们有义务在我们受到攻击时和我们一起联合抗敌。

就这样，在已经失去盘剥价值之后，我们被彻彻底底地抛弃了。”

小修女莉拉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眼泪从指缝间泉涌而出——说也奇怪，骸骨骑士伊丽莎白并没有借机向小修女发难。

她只是默默地听着这个故事，深黄色的灵魂之火中闪过一丝恍惚与迟疑——就像是正在拼命回想某些极为遥远，曾经刻骨铭心，却又因为不可抗力的缘故而遗忘掉的珍贵记忆，却一无所获。

“爸爸妈妈在那一年死了，很多人都死了，我们的家没了，弟弟也死了。”

“如果不是姐姐救了我，大概我也会死掉吧。

姐姐她有着出色的天赋，能够使用很多只有教团圣职者才能学会的术法。”

“姐姐把我送到了【锐锋城塞】，送到了【暮光修士会】的总部，让我成为了一名修女——至少这样还能让我有个安身之处，能够活下去。”

“我问：‘姐姐，为什么我们的部族，我们总是这样不幸，是因为我们给神明的贡品没法让神满意，是不是因为神对我们生气了？

如果我们真的做错了什么，我们应该怎样才能让神明大人原谅我们？”

“听我这样说之后，姐姐问我：‘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我对姐姐说：‘是主教：主教大人说无论雷霆雨露，都是神明的意志，神明的意志是不可违背的，更不能违背神明代言人的意志。’”

“在听到我这样说之后，姐姐她对我说：”

尽管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下去，但小修女莉拉还是哑着嗓子，坚持着讲完了这个故事：

“从古至今，守护我们的才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而是我们自己，我们身边的兄弟姐妹。我们之所以信仰神明，追求光，是因为他们给了我们守护家人的力量。

我们的信仰，我们在黑暗中追寻的光，不仅仅是神明的道，其实是兄弟姐妹的牺牲之道，守护之道。

人类从来都不需要铭记神明，真正需要铭记的，只有那一个个倒在路上的兄弟姐妹。”

“我相信，我相信亚斯兰莉娅圣女姐姐，她……”

也许是因为心情过于激动，小修女莉拉胸前的伤口，不知何时起崩裂了。

鲜血再一次染红了衣袍，可她却无知无觉地继续开口讲了下去：

“她一直在和我们一起战斗，她拼尽了最大的努力，要带着我们活下去，带着我们走出这里，带我们找到【圣堂】。

无论她是亡灵也好，是真正的圣女也好。为了实现她的承诺与誓言，她已经在拼尽全力战斗，甚至在原本可以找机会逃走的情况下，带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你说啊，她是不是亡灵，是不是异端，究竟重要吗？”

小修女莉拉哭喊着质问道：

“无论如何，我都愿意全身心地相信她！”

……

在讲完这句话的同时，血染透了她的衣襟——小修女莉拉跪倒在地下去，她的呼吸开始变得微弱，脸色开始发青。

而骷髅骑士伊丽莎白则久久地沉默着，似乎依然沉浸在一段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拼命想要找回来的记忆，却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行走黑暗，侍奉光明。”

“我要在这永无天日的世界推开一扇扇窗，我要在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看见光。”

这样的话，似乎以前也有人对她说过。

但那人究竟是谁……究竟对自己有多重要，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对于这些她无论怎样想都想不明白的事，她决定以后再去慢慢回想——也许等到自己完成下一次蜕变，晋升为高等亡灵之后，那些失去的记忆就会自然而然地失而复得。

她摇了摇头，抬起了包裹着圣银护甲的右臂——包围圈外的骸骨弓箭手齐刷刷地开弓，搭箭，稳稳地瞄准了被包围在高地上的这些残兵败将。

然而就在她刚刚准备挥手，让弓弩手放箭，射杀巡礼者中队的所有人时，她似乎能听到一种若有若无，极细微，极悠扬，极遥远的旋律。

那段旋律是如此的神秘，悦耳，几乎像是幻听或错觉，但它并不是错觉。

除了自己以外，就连那些心智低劣，没什么思考能力的骷髅士兵也好像被那神秘的旋律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出神地倾听那若有若无的歌声，愣在了原地。

“愿荣光……尽归于主……”

这……这是……

骸骨骑士将要挥下的手臂，停在了半空中。

“您有权柄……赦免愚昧的罪，使众民所行之路合乎正道。”

空灵而细微的歌声变得更为响亮了，如同月光暗淡的山谷中有溪水流过。

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突然间涌上心头，这段祷文……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曾听某人唱起过。

祷告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有力，以至于人们感觉这段神圣庄严的祷词之下，脚下的大地都在共振晃动。

“您有权柄……赦免傲慢的罪，使众民常享安宁喜乐。”

一阵空灵而细微的歌声蓦然间响起，如同月光暗淡的山谷中有溪水流过。

白衣的亡灵圣者谦卑地低着头，紧握的双手在胸前画了个【白银之心】圣印，随即再度合拢手掌，唱诵道：

“我又见这日光之下，快跑的未必能赢，力战的未必能得胜，智慧的未必能得食物，灵巧的未必能得资财——”

听到这段神圣庄严的祷告词，迪耶特愣住了，还能战斗的残兵败将们也愣住了——紧接着，便是大悲到大喜之下的喜极而泣。

“圣女殿下！是圣女殿下！她果然是真正的圣者，她是真正的救主与导师，不是伪物，不是假先知！”

前辈……

迪耶特喃喃自语着——他看到，已经失去了大半个身体的圣女前辈，将右手胳膊上的臂环取了下来。

那银光闪闪的臂环已经变成了五条强而有力的金属触须，缠绕在圣女殿下的腰际，代替双足推动着她缓缓前行。她行走在崎岖不平的骨堆残骸上，每前进一步都无比艰难，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求您洁净我，指引我，将我放在您心上如印记。使我免遭试探，不坠迷途黑暗。”

白衣的圣者一步步地走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骸骨骑士。

她低着的头慢慢抬起，眼中红色的灵魂之火跳动，可眼中却没有半分敌意，只有平静与无言的怜悯。

她张开双臂，以近乎耳语的声音低声轻语道：

“勿忘忏悔，勿忘赎罪，勿忘谦卑——”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没有震撼人心的声光音效，也没有撼地惊天的惊人威力，一切仿佛如前。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方天地，发生了一种玄妙难名的变化——就像是天地间响起了一声温柔的轻叹。

“这……这是……”

骸骨骑士眼中的光焰骤然一缩。

那是造物主凯茵的注视与低语，那是只有最受祂本人关注的圣者才能动用的权柄。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已经不属于白色魔法的范畴……虽然秘罗地世界有着所谓神术的说法，但严格来说，那是一些被各大神明的教团垄断的魔法知识，受过专门训练的圣职者能够更为高效地使用这些特别的法术。

这些魔法，有些可能是古老遗迹中的产物，有些是神明的赐予——但这不代表秘罗地世界不存在唯有信仰者才能使用的力量——那就是被称为【祷言】，亦或【圣歌】的神秘知识。

按照秘罗地世界一种非常普遍的说法， 【祷言】便是对于【苍银之诗】，也就是对【造物主凯茵】确定五大魔力基石与世界法则，对创世大神迹的模仿。

只有灵性与信仰极有天赋，能够在未来成为地方主教的预备人员——换言之，就是一位被各大教团认证的圣女，才有接触这种神秘知识的可能性。

“圣女姐姐……呜……您就是真正的救主，您说过您绝不会骗我。”

小修女眼中的泪水流个不停，可她的嘴角却挂上了幸福的笑容，微弱地嗫嚅道：

“我知道，我就知道，姐姐你就是造物主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