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

骸骨骑士伊丽莎白横过战马,掌中骑士斩剑平举,指向身前之敌。

此时此刻,没有倒下,还能战斗的人员不超过五十人。

这个数字,只有整个巡礼者中队发起反击时的四分之一,更不用说这些残兵败将的身上人人带伤,已经无法保持对骸骨士兵的战斗力优势。

这些最后的战士们手持卷刃缺口,弹药耗尽的武器,在沉默中组成一道单薄的环形防线,保护着圆环中央的重伤员。

“哇……妈妈,妈妈,醒一醒妈妈……呜……妈妈你不要死。”

在这场沉默的对峙中,小女孩悲伤的哭泣声回响在战场上方,而亡灵大军则悄无声息地缩小了包围圈,一点一点地缩小了包围圈。

骷髅骑士凌空虚劈一剑,骸骨士兵们便从连绵不绝的方阵空隙中鱼贯而出。

每一个骷髅士兵,都至少挟持了一个或两个奄奄一息的人类士兵,身上满是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伤口——可尽管无比微弱,战士们的胸口还有起伏。

“降,则不杀。”

骷髅骑士冷冷道:

“困兽犹斗的落败之军,我说过会尽量不伤到你们的性命。我已经给了你们充足的思考时间,现在想好了么?”

“别开玩笑了!”

重伤吐血的狮子骑士与独眼龙佣兵队长艾格拉格相互搀扶着,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笑。

大笑。

笑得前俯后仰,直不起腰,两人转过身来,向身后的战友们喊道:

“兄弟们,你们听到了吗?这些骨头架子居然要我们投降!”

“是啊!人类弟兄们!它们要我们投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绝大部分战士们一齐大笑,有人捂着肚子笑的蹲了下去,有人笑出了眼泪,笑的声嘶力竭。

“你问问,你随便从我们中间挑一个人出来问问——”

“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不得不参加这场远征的理由。”

“既然已经选择了成为巡礼者,就从没想过能活着回到家乡。”

“无论是谁,想要伤害我的部下。”独眼龙艾格拉格平静地拔往前踏出一步:“请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战至最后一息,予我战士的荣耀吧。”狮骑士雷加一边大笑着,金色的鲜血洒在锤与盾上,闪耀淡淡地金色光辉。

“姐姐的孩子……”

脸色惨白的小修女莉拉半跪在地,胸前,腹部的纯白衣物有着红色的印记,丑陋的伤疤上裹着破碎的布条,怀中紧抱着被圣女殿下托付的小女婴。

“不会……辜负她的期望……也不会……让圣女前辈对我失望……”

迪耶特挣扎着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尽管已经无法再压榨出一分魔力,但他还是拖着一条受伤的腿,艰难地张开了双臂,将破碎不堪的零与那位被人们有意忽视,疏远,戴着黑面纱的女孩护在了身后。

骷髅骑士有些迷惑地偏了偏脑袋,深黄色的灵魂之火映出了两个互相搀扶着的身影。

……这感觉,有点熟悉。

对于亡灵来说,生前的记忆不过是生前往事的碎片,在上层界流行的一种说法里,亡灵并非没有恐惧,因为他们最大的恐惧就来自于生前的记忆。

对他们来说,生前的记忆是比消亡本身更令人抗拒的事情——所有的亡灵都避免去回忆,因为当回忆时,它们会不可避免地陷入恐惧之中。

……这一幕,似曾相识。

然而伊丽莎白是亡灵中的一位特殊的个体,这位骑士经常陷入对于过往的追忆之中。

看着眼前遍体鳞伤的战士们,她回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

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小女孩为了一个已经忘却了的愿望,和某个已经忘记了的人有过一个约定:

“我们要成为了不起的人,我们要在阳光灿烂的地方,同那些在黑暗中受苦的人们,一起建立新的家园。

我们要幸福地,永永远远地一起生活下去,我们要成为格莉莎姐姐的骄傲。”

只不过,如今的自己那段支离破碎记忆中的自己已不相同,她忘了很多事,忘了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回到这个不见天日的世界。

“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骸骨骑士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很清楚,我还记得一些事——只有对那地表上的一切再无眷恋的绝望之人,才会选择回到这被神遗忘的,阴暗而贫瘠的世界。”

既然已经成为了亡灵,那么生者的一切荣耀,一切往昔的辉煌就与自己无关了。先前没有歼灭这些胆敢染指圣女安眠之地的愚昧之人,已经是她所能给予的最大仁慈:

在死亡面前,老人与孩子是一样的,少年与少女也是一样的都是能让灵魂壮大的养料。

人人平等,毫无偏爱——这就是亡灵们的逻辑。

“想要就这样杀身成仁?呵……这不才不是我的作风。”

她决定彻底击碎他们的坚持,欣赏他们希望破碎,绝望沉沦的样子。

只有这样的灵魂,才更容易被容纳,吞噬,才更容易抹消原主的意志——才能让她有更大的机会完成突破,突破“第四次蜕变”的瓶颈期。

等到那个时候,她的灵魂之火就会从深深地橙黄色变为绿色,成为真正的高阶亡灵。于是她回转马头,用怜悯的语气开口了:

“真可怜啊,这就是人类的荣誉感和勇气吗?”

她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深黄的灵魂之火投向了如被玩坏的布娃娃一般,失去意识奄奄一息的“圣女”身上。

“毫无价值,毫无价值——为了虚伪的谎言而白白付出生命的代价,真是让人感到可笑与可悲啊。”

当这位亡灵领主开口时,在疲惫的士兵们中间引起了一阵不安的骚动。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迪耶特低声喝问——他下意识地挡在了残破的人偶圣女与骸骨骑士的视线之间。眉头紧锁着。

“我是什么意思?呵……”骷髅骑士发出了一声嗤笑,自言自语地念出了一段经文典籍中的内容:

“如今这世道有祸了,不行正道的人们有祸了。我见愚昧人以刀剑自刺,以血以肉拜祭泥偶木像;

我又见邪魔并假先知在愚昧人中伪饰而行,口称‘圣哉’,并以大义的名行亵渎的事,便知这国这民有祸了——难道还要我像你揭示它的涵义所在吗?异端?”

“异端”两字就像尖锐的针,狠狠地扎在了迪耶特的心中。

他当然不会不懂,这出自【《圣银礼赞》】中的句子到底有何含义。

对那些正神信仰为伪装,崇拜邪神,伪神的异端而言,这段话将会成为枢机审判庭在他们在他们耳边不断重复的话,直到被判处火刑,焚为飞灰。

“你究竟是什么人,亡灵?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对我们如此了解?为什么会对我们的经文典籍如此熟稔?”

“呵……至少,我比你身后的那个假圣女要更值得崇拜。”

骷髅骑士发出沙哑空洞的笑声:“既然你们寄以希望的虚假偶像无法给你们带来救赎,那就向我跪拜,祈求活命吧——

只有神和她的使徒无法施以拯救时,人们才会开始转而相信魔鬼。”

如果说一开始,白骨骑士伊丽莎白的话还只是引起了战士们的不安,那么现在,这份**裸地指控则已经确凿指明——他们一直以来寄以希望,期盼着拯救自己脱离苦海的所谓圣女,是一个用谎言伪饰,彻头彻尾的假货。

“不!这不可能!”

“我不相信!我们,我们……”

“邪魔!你休想动摇我们对圣女殿下的尊敬与爱戴!”

恐惧,愤怒,希望幻灭,几重交织之下,有人将控诉的矛头指向了静静矗立的骷髅骑士。

“呵……愚蠢的盲信者……”

她单手一招,胸前的【白银之心】圣章顿时迸发出耀眼的白魔法光辉,那远超众巡礼者的教团专有法术,似乎是在嘲笑已经筋疲力竭,魔力耗尽的众圣职。

“看到了吗?比起你们这些软弱的盲信徒。造物主的救赎之光似乎更中意我呢。”

“看哪,你们全心全意相信着的圣女殿下,她曾在你们的面前展现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神术么?”

“她连最基础的灵气神术都没学会,她连一句神明的经文都没有吟诵过。”

“她甚至连生者都不是,只是一具在亡灵界游荡,和我们一样通过夺取灵魂而使自己强盛的行尸走肉而已,连人鬼都分不清么?”

“你们是在向她乞求救赎吗?可她连她自己都拯救不了,又如何拯救的了你们?”

“当你们踯躅彷徨的时候,我可是在山上把你们看的一清二楚啊——你们敬爱着的所谓圣女,正是为了在我部下的追击下活命,才假借圣者之名混到你们之中,假装自己是纯白的羔羊啊——啊哈哈哈哈哈。”

骷髅骑士仰天狂笑,她非常享受这种亲手摧毁他人信仰的感觉。

而巡礼者的队伍之中,那些哗然响起的指责与否定声慢慢寂然。

恐惧生怀疑,怀疑生动摇——在听到骷髅骑士复述出这些细节后。他们绝望地发现,所有的细微征兆与不协调之处,全部都能和他们先前忽略的见闻一一应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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