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发出声音时，杨帧像被踩断了脊梁骨的狗一般，颤抖道。

莫相逢则回到了他该站在的位置，一脸的平静。

说到底，他有一百种方法让杨帧完蛋，不急于这一时，还不如先看个热闹来得有意思。

杨帧到了现在还心有余悸，同时脑海中闪过方才那令人恐惧的一幕。

明明是微笑着的莫相逢，却带给人一柄利刃出鞘似的锋芒与压迫感，同时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枚玉白色的令牌。

或许是恐惧让人的感官都变得敏锐了起来，杨帧看得极清楚，那是一块玉白色的令牌，光华内敛，只在某一刻闪露出骇人的光，宛若……双刃的剑一般。

可、可是……那不可能，这般形状的令牌，是锦衣卫独有，其中又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最低一级的缇骑，只被允许拥有黄铜的令牌，往上，玄即是铁，地是黄金，至于天……天才是玉！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被允许手持“天级”令牌，如持此令，有如皇帝陛下亲临，皇亲国戚尚斩不误！

那便是还要在锦衣卫指挥使之上，真正掌握了整个锦衣卫的，那位神秘的党魁，唯一被透露出来的信息是一个“昙”字。

至今无人知晓ta的身份，ta直接受命于君王，没有官职，但又可以是任何官职……无人知晓ta是男是女，因为见过ta的人都死了。

杨帧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理智告诉他，不可能，那不可能是那位的令牌，绝不可能！

没错，不可能。

莫相逢不可能是锦衣卫。

更不可能是那位恐怖的党魁。

一切……都只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内心镇定下来，只是再没了拍惊堂木耍威风的勇气，紧接着望向堂下时，却是看见令人诧异的一幕。

鸣鼓喊冤之人，乃是一对父女，父亲看起来只是这附近的小商户，咬牙切齿，女儿则低声抽泣着。

一旁的周高亮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同时目光中透着恐惧，反倒是赵田那边，露出惊喜的神色。

不管是原告周高亮还是被告赵田，此刻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因为他们都不敢相信，那个被轻侮的女子，居然敢冒着失去名节的风险，过来击鼓鸣冤！

为了报答赵田的恩情，不至于让他被那纨绔陷害！

可见即使是大周朝百行百业中地位低贱的商贩，尚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与之相比，周高亮这般的读书人，却是有辱斯文。

当然，有暗就有光，莫相逢所教导出的赵田，便是那一束光。

至少……他照亮了这位少女绝望的内心。

在那等无助的情况下，少女被纨绔与四名恶仆所包围，眼看着就要掳了去，是赵田及时出手相救。

他明明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一定会被屈打成招，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出了手，救下了少女，还叮嘱她千万不要回来。

少女不是女医馆的师姐师妹们，未曾蒙受圣学的洗礼。

因此她绝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她曾被恶霸侮辱过，哪怕是猥 亵未遂。

因为那样的话，她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可能这辈子都再难嫁出去，抑或者嫁给自己绝对不想嫁给的人。

赵田是深知道这一点的，因此他打心底里地希望少女不要再来趟这趟浑水，哪怕是为了救自己。

但真正看见少女为了自己击鼓鸣冤、赶来这县衙之上，控诉周高亮的罪名时，赵田的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一朵善意的花，催生出另外一朵善意的花。

因为人终究是人呐，有善有恶，个性被压制着也好、解放了也好，大家都是人心肉长的人，知恩不报，与豺狼何异。

这也是为何莫相逢始终砥砺前行的根本原因，每当他疲惫之际，他便会想起那一双双明亮而干净的眼睛，有小孩的、也有女人，还有青年与老者。

现代与古代，若说当真有何不同的话……那便是教育吧。

至于其他，几乎找不出分别，尤其是善恶。

人世间的善意是他抗争的动力，恶意更是。

“大人……小人控告……”少女的父亲，那位长相老实的小商贩怒目地瞪向一边的周高亮，看见他胳膊折了只觉得心里痛快，他并不知晓周高亮的名字，因此只愤愤道。

“小人控告这恶少！当街轻侮我女儿……幸得这位侠士相救！”

赵田无奈了，自己分明是读书人……只是吃得壮了一点，怎么就成了侠士了呢。

没办法，师尊门下伙食太好……

另外，这位父亲也是无奈之举，他总不能说周高亮真对他女儿做了什么吧，因此必须得说幸亏侠士相救来得早，算是透露出一个信息，自己的女儿依旧是清白之身。

虽说这也导致了，之后定罪，杨帧本就与周高亮蛇鼠一窝，肯定会借此机会尽量从轻处置。

但只要能救下恩人，便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周高亮的脸色都苍白了起来，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在赵田手上吃了这么大一亏，就连手也折了……

他已经记起来了赵田是谁，小时候读私塾时的那个泥巴种、小赤佬！

这种人怎么能和自己在一个学堂里，于是自己就联合其他人欺负他、撕他的书本、给他的桌椅上淋上墨水。

到后来，赵田忍无可忍，与他打起架来，却被周高亮身边的仆从一拥而上，打断了胳膊，差点落下终生的残疾。

从那之后，周高亮便再也没有见过赵田了，不过这种人，死了也罢活着也好，他都不在乎。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他轻视如草芥的下等人，多年之后，居然反过来吊打了他，并且将原本的仇怨原封不动地报复给了他，也断他手臂，让他体会到赵田当时的钻心之痛，而周高亮也如当日的赵田一般绝望。

因为他知晓，女子的到来，就注定意味着他与杨帧县令勾结的谋划彻底破产，而他，也将受到一定的处罚，更逃不过家里的责难！

杨帧也是老脸一红，难得的，他还有一丝羞耻之心，明明这样与官富勾结的事情他上任期间干多了。

而县衙外围观吃瓜百姓们的窃窃私语，也无不在消解县令的威严，百姓的目光是雪亮的，对错与否在他们的心中，早有认断。

为了不激起民怨，同时也是为了自己能平稳过度这最后的关键时刻，上任他处。

杨帧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赶紧卖了队友。

“周高亮！你可知罪！”

周高亮浑身一颤，紧接着身躯瘫软了下来，知晓自己是被推出来卖了，可他也不敢忤逆县官的威严，只能颓丧地垂落头颅，蔫蔫道。

“学生……学生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