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之下的太阳并未完全升起,天地间仍披盖着一层灰黄的薄暮。
川北中学的绿化好是江州市公认的,当然,这其中自然也有坐落山林之间的便利。
槐树、流苏、石榴、七叶、四季桂等等花树正值鼎盛的花期。
于是这样灰黄暗淡的薄暮之下,川北中学却是被包围在一片葱绿之中,这浓郁的葱绿之间,便点缀着彩色星辰般的各种花朵。
一切都是生机勃勃。
不过,这些生机蓬勃的花朵之中,却有那么一些,不合时宜的枯萎了。
而那个造成这些“惨剧”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坐在一棵高大壮硕的流苏树的枝桠上。
流苏树,花如其名,繁盛的花朵流苏般铺散在各个枝头,近乎将整树覆盖,如此一来,整棵染上纯白的颜色,绿叶只在风来时,吹动花枝摆动间,才能瞥见分毫。
那只同样纯白的女鬼,隐藏在这样的花枝之间,听着清晨微弱的虫鸣与山林间朝气的鸟叫声,哼起了不知名的歌。
这个时间还比较早,校园中行人极少。
有个少年缓缓穿行在这些花树之下。
他时不时抬头张望四周,像在寻找什么。
走着走着,已经临近了登科楼。
明仲有些失望。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早早醒来就睡不着了,起床后,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平常只需要五分钟的路程,足足走成了快二十分钟。
而此时此刻,这种失望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同样让他找不到源头。
“唉。”
没来由的情绪,没来由的叹气。
王胖子说的对,他今天也很奇怪。
“啦~啦啦~啦啦~”
在即将进入登科楼的平台上,清凉的晨风中,飘来一段轻柔好听的哼唱声。
他的目光循声而去。
平台边,那棵他三年来从来不曾注意过的流苏树,花团锦簇。
明仲缓步走过去,哼唱的声音便更加清晰。
纯白的花枝间,他看到一双白皙的裸足、交叠着,轻轻晃。
“啦啦~啦~啦啦~”
伴随着哼唱歌声的节奏,摆动出优美的弧线。
那双白净的裸足,有着小巧玲珑的指头,圆润合适的脚踝,以及线条柔和的足弓。
这让他微微看楞了神。
然后,哼唱的歌声停了下来,同时停下来的,还有那小巧精致的裸足。
空气中充盈着清新的花香与宁静。
“你哼的什么歌?”
花树下的少年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双裸足缩回到花枝之间。
这让少年微微露出遗憾之色。
随后,大约过了一小片刻,又或者过了好久。
就在少年开始变得没来由的紧张的时候。
那纯白的花枝之间,传来了一个轻柔的女声:
“美丽之物。”
“嗯,很好看!”
少年由衷地赞美。
“嗯?”
花枝之间钻出一颗脑袋,苻子卿居高临下,俯视着那个少年。
少年徒然有些窘迫。
“是很好看...呃...好听。”
好像有什么东西很烫嘴。
现在都感觉有一双白花花的裸足在眼前晃。
绝对被催眠了!
“知道啦!不用重复一遍。”
苻子卿笑了笑,问到:
“你不怕我吗?”
明仲看着那纯白花簇中的笑脸,却突然答非所问道:
“我认得你。”
这样的回答显然出乎了女鬼的意料。
明仲看到女鬼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她颇有些得意的样子说到:
“我很有名的!”
这句话,似乎在提醒明仲,不要以为自己认得她,就可以不怕她了,说到底她都不是人,这样的状况,有时候就连熟悉无比的亲人都会害怕,仅仅一句“我认得你”,不太有说服力。
“苻子卿。”
“嗯?”
“学姐。”
“诶?”
苻子卿又是皱眉,又是撇嘴,有些没弄懂这个少年的脑回路。
而女鬼这样带着几分“人样”的举动,让明仲莫名放松下来,笑道:
“你觉得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合适?”
苻子卿的眉头皱了又皱,觉得这个家伙脑壳有问题。
昨晚自己跟了他一路,结果理都不理她,还敢说她不是人......
虽然她确实不是人,但这么直接说出来,可是让她好生讨厌。
现在又来说这样的话,什么意思?
苻子卿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她可没那么好说话!
“哼哼!”
苻子卿一阵冷笑,开口道:
“明仲是吧?”
明仲点了点头。
“小屁孩儿一个!”
徒然遭到女鬼莫名其妙的辱骂,明仲在一瞬间也是没有反应过来,有些不明所以。
随后,明仲脸色的笑意更盛。
苻子卿还在继续骂:
“没大没小的臭小子!”
明仲笑着点点头。
“臭鸡蛋!”
明仲还点头。
“烂皮球!”
明仲终于忍不住了。
“你,其实根本不会骂人吧?”
明仲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苻子卿也是猝然一呆。
仔细想了半天,好像真的从记忆里暂时搜刮不出什么,足够恶毒的骂人词汇。
糟了!糟了!
太久太久没有人跟她说过话了,竟然都不会骂人了,再下去是不是连话都不会说了啊?
有点可怕!
“混球儿!沙滩之子!”
苻子卿把自己仅剩的两个骂人词汇骂了出来。
“哈哈哈...”
明仲终于笑出了声。
女鬼果然很记仇啊。
不过被这个样子的女鬼记仇,好像也不赖。
苻子卿被明仲的笑声弄得很心烦。
钻回到花枝之间,不想说话了。
“学姐,我就这么叫你吧。”
明仲朝花枝间喊到。
“学姐?”
没有得到回应,明仲又喊了一声。
“滚!”
这声“滚!”颇有气势,那书上的枝桠都簌簌抖动了起来,落下一朵朵白色的流苏花。
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静立在树下好一阵后,明仲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人往登科楼这边过来了。
也确实不能多作停留了。
“学姐,那我走了。”
离开之前,明仲礼貌性地说了一句。
“嗯。”
出乎意料的,竟然是相当平静的回应。
明仲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过头说到:
“学姐有地方去吗?”
这一次没有回应,但明仲继续说到:
“如果没地方去的话,我会经常来陪学姐说说话。”
等待片刻,花枝间安静如初。
只是当明仲踏步往登科楼而去的时候,身后的风,轻轻吹来,一句轻飘飘的:
“滚。”
又是没来由的,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