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五脸上神情微微一怔，内心中传来的是由衷的被安慰感。
那是他过去总能听到的，却已经一年都没有听过的台词。
‘凌五不是无情的人。’
‘凌五是喜欢着穆可心的。’
一次又一次，曾经对他这么说的少女，他一直想要努力的去相信。
明明只是虚假的冲动，却厚着脸皮答应了少女的爱恋；明明胸腔某处充斥的只有虚无，却依旧不要脸地阂少女保持恋人的关系。
凌五早该放手了，不被可心的话所蒙蔽，他早就应该醒悟了，那个时候，若是在第一次察觉到就果断的说分手的话，或许现在可心她会更幸福。
最后以那种结果作为结束，凌五实在是没办法坦然地说‘不全是自己的错’。
心地善良的可心总是毫无下限的体谅自己。
恋爱之后认识这个样子，分手之后仍旧是这个样子。
凌五能够相当体会到她的温暖与宽容，从认识她之后，这个女孩儿便一次次的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无论是被欺骗，被背叛，都能够温暖以对的她，简直如同圣女一样，跟在她的旁边，自己便是受圣女垂怜的怪物。
无论如何都会被体谅，无论如何都会被鼓励。
明明少女几乎从未狰狞的斥责过自己，但他却由衷地对少女感到恐惧。
她说自己是爱着她的。
那自己就想必须要爱上她。
她说我其实是很在乎她的。
那我就感觉自己必须要在乎她，要在乎的不行。
若非如此，她究竟是为何原谅自己的——凌五会发自内心的这么想。
可从结果来说，并非如此。
凌五做不到。
它爱不上穆可心，也压根就不在乎少女的感受。
就算是现在，也仅仅是在这里装装样子，真真切切怪物的心脏里，装不下她。
少女能够无底线的原谅自己，是因为这份纯洁如真的信任，天真的话语理所应当的流露出来。
而他不值得信任。
——所以啊，他渐渐的产生了恐惧。
你们可以明白吗？就像是劳累辛苦母亲信任着儿子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而儿子实际上私下里却吃喝玩乐，能力狗屁不通直到要面临社会的那种恐惧；就像是平时看假正经抄作业塑造好学生形象，老师深深相信你能打高分而你即将上考场时的恐惧。
恐惧着未来，某一天需要回应期待，而自己拿不出回应期待的力量时被狠狠揭穿，跳梁小丑狠狠摔在地上的时候——
我恐惧着看到那样的可心。
所以他才不想告诉可心关于那一天的事情。
他知道可心一定会选择相信他的。
他知道可心一定会相信他的。
所以他恐惧。
被相信了那么多，欠下了那么多的债，与其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着迟早会到来的还债的一天——
无论是可心，还是他自己，都将会发现凌五根本不喜欢穆可心。
那才是彻头彻尾的完了。
若是可心选择不相信他，他或许还可以得到解脱。
“……为什么呢？”
然而，有人说凌五在小看可心。
以清冷隐隐透露着责备的口吻如此说他的清冷少女，说凌五在小看可心。
……完全没有想过这种事。
那时，凌五一时间觉得十分荒谬地睁大了眼睛，却一点都不觉得那是爱丽丝在说自己。
因为，那根本就不可能，不是吗？
穆可心对于他来说，是世界上最坚强，最温柔，最厉害的人。
他怎么可能小看她？
或者不如这么说。
如果这个世界上连穆可心都是他小看的人的话，那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凌五能正眼看的人了。
……然而，却没有办法反驳。
凌五面对爱丽丝，明明觉得她说的话荒谬至极，可是爱丽丝口气中那已经坚定看透他的情绪，却微妙的让他没有任何的反驳余地。
为什么会因为恐惧于告诉可心答案，又是为什么会绝的优理离开自己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时回答不上爱丽丝的支支吾吾，其实凌五并非是真的回答不上。
一边得出答案，另一边却不想说，最后得到结果——
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固执的，和原来一点不变的结果。
而那很显然不是爱丽丝想要的正确答案。
所以，为什么呢？
在昨天一天之后，凌五突然想到了一个之前几乎从未想过的问题。
“为什么，可心你会愿意相信我不是没有感情的人，相信那段时光的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然后，他脱口而出。
不是道歉，也不是自虐，甚至不是寻求自己内心真正的答案。
明明昨天和杨守大哥聊天后想了那么多，但是到了这时。
仿佛这才是他一直以来最想要做的事情。
“为什么吗？”
穆可心看着他一愣，先是没办法隐瞒的惊讶了一下，然后像是明了学生问题的老师一样轻轻笑笑，她接着说出了标准答案。
“因为我曾经喜欢过你啊。”
真的是标准答案。
但是，说了等于没说。
“这根本就不能算作理由啊！”
事到如今，就算拿出‘因为喜欢你，所以想要一直相信你’这种神级台词，他也只会觉得很无稽。
凌五想要的是更明确的理由。
从李青青那里得到的——明明都哭了，明明在背后都那么伤心了，这样的消息。
如果只是单纯的喜欢，是不幸的吧？
现实不是小说。
没有爱情大过天的戏码。
恋爱脑也不会让一个人变得这么坚强，可心也没有入戏太深的迹象。
按理来说，是不可能的。
应该是不可能的，绝对是不可能的。
“因为……”
穆可心轻声吐出理所当然，心情跳动，再为凌五不仅仅只是单纯的解剖自己而感到高兴，正要说出接下来决定性话语的时候，少女的记忆之中闪过许多片段。
那是少女的记忆。
并不存在悲伤和彷徨，最幸福的记忆。
曾经，收到了他用第一笔工资买来的玩具熊，虽然心里也会埋怨男生是不是只会送给女生玩偶，但依旧抱着它睡觉，幸福地向青青炫耀一下。
曾经，和他一起庆祝了他的生日，急急忙忙贪嘴留下的痕迹，被他坏心眼的偷吻了嘴角而满脸通红。
曾经，在公园里和小孩儿们一起愉快的玩耍，不亦乐乎的满足着自己和他们在一起的开心时光，突然觉得很寂寞地回过头的时候，少年就在身后，呆呆地看着自己。
穆可心还留着小五曾经为她画的画，尽管那张画得不错的画可能是两人感情走下坡路，凌五一直说着只教人觉得悲伤的话也是因为这个……
但是关于那一天，快乐的心情似乎还很鲜活储存在记忆之中，小五认真的画着画，皱着眉，以及尽管最后并不满意这份他全力绘画的我，小五那时抿着嘴唇认真的模样，也在少女的记忆里愈发的深刻。
所以。
现在要怎么回答少年的疑问。
这个笨笨的，傻傻的，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怪物的笨蛋男生。
穆可心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嗯，因为喜欢过你，我才可以感觉到的。”
她自然地回复着有些着急的少年。
“小五你对我的喜欢方式，虽然和我的方式不太一样，但是总的来说，都是喜欢。”
“就不能是……你的是喜欢，我的就不是吗？”
少年低下头，被碎发遮挡住的眼眸隐晦汹涌着某种事物，幽幽地说道。
“嗯，不是。”
少女微笑着，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为什么？”
“我的感觉，小五你的心情和我是一模一样的。”
“可这终究是你对我的看法啊？可心……”
少年抬起头，瞪着眼睛盯着少女。
汹涌的某种东西，现在终于看向了她。
穆可心意外的非常平静，温柔的脸上没有一丝一分得不知所措，她半盍着眉眼，一字一句都在诉说着坚决。
“这样的话，小五你对自己的看法，也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哦。”
“那不一样的。”他断然地说。
“有什么不一样？”可心没有任何想要退步的意思。
有什么不一样的？
凌五听着这个问题，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可他强行把这份心情吞咽了下去。
“因为那是我自己啊，我对我自己，肯定是最了解的……”
“小五，你在骗我吧。”
这一次，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摇了摇头打断。
“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不定，小五你才是最不了解自己的人。”
如此的，被这么说了。
凌五皱着眉，倒吸一口凉气。
“这怎么可能。”然后他咬着牙，坚决地说。
自己，看不清自己吗？
——他也想这么觉得啊。
凌五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是聪明人。
可是那时候，这时候，每天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无一不证明事实就是这样，让他想反驳也没办法。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穆可心只是一点都不知道他心情的，平静的有些冷淡地摇了摇头。
“证据就是，小五你看着我的时候，很着急吧。”
他有点生气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怎么说都不懂呢！
“很担心我吧，很在意我吧？想要我远离你吧？都因此生气了。”
穆可心轻轻合上眼帘，小声的说。
“你每次生气都这样。”
“……”
凌五只是发愣。
这个，就是理由？
荒谬的，可笑的，比起自己人生的种种，完全不值一提的，理由？
“可心，你说的不对。”
然后，他摇了摇头。
“你说的不对。”
坚决地这么说，他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