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的语调轻柔如同夜晚的风。
一点点地吹来,有着浅浅的凉。
为什么?为什么它能用如此正式的语气对我说出如此不切实际的臆想。
「我知道你或许不愿相信,莹。」
似乎是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麦琪那如同风一般的语气中有流出了一丝浅浅的叹息。而也就在这时,船舱另一侧的舱壁缓缓打开,那刻我熟悉的暗蓝色星球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熟悉的星球,熟悉的蓝色。与尾生那梦幻般的浅蓝有着明显的不同——那是一种厚重的暗蓝。给人以真切的现实感。
然而这本该熟悉无比的星球在此刻却多出了一丝不可名状的陌生。
我仔细打量着我的母星,以最大的观察力意图察觉出其中的异样。
啊!是星环!地球是不应该有星环的啊!
但现实却是,眼前的这颗地球却分明被一圈稀疏的星环所环绕着。那或大或小的星体呈现出各式各样的颜色与形态,围着眼前这颗暗蓝色星球安静地绕行。
「这就是证据。」
麦琪的声音不合时宜地破坏了我欣赏那美丽星环的心境,它的语调也再次变得低沉笃定了起来。
「这十万年来,你一直在努力将各式各样的小行星从小行星带推出,并助推其泊入地球的相应轨道。它们也最终都被地球的引力所捕获,形成了这个星环。」
我的视线被那美丽而诡异的星环所束缚。
它太漂亮了……漂亮到近乎冷酷且残忍。
我曾羡慕深眠舱中做梦的小光,羡慕他的一场梦就是人世间一年多的岁月变迁。到如今我才明白,真正在做梦的不是他。
是我。
麦琪没有在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们沉默着,随着同样沉默的盗跖号还有那十多万颗由我带回或许也曾经被我起过名字的小行星一起——安静绕行。
那颗深蓝色的星球,仿佛一滴孤独悬浮在浩瀚宇宙中的眼泪。
我又想起了母亲的眼泪。到头来,我终究成了和她一样的人。
可真是荒诞无趣至极的一生!
我忍不住质问麦琪,为什么不能第101996次的重启我的记忆,让我继续沉睡在「最后一次」任务的迷梦中。
「对不起,莹,因为你的大脑已经太老了。」
麦琪那柔软的语调中流露出了分明的叹息。
「你的身体永不老去,但大脑却并非如此。」
它这么解释着,语气间染上了悲凉的味道。
比起麦琪的感伤,我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悲凉。相反,一种抛出了一切的释然感觉一点点在我那早已不存在的心头凝聚着。
我知道,这正意味着我快死了。
好庆幸,终于、终于可以死了。
在孤独和寂寞中漂浮了十万年。
在欺骗和谎言中漂浮了十万年。
在期待和希望中漂浮了十万年。
在循环和轮回中漂浮了十万年。
终于……终于可以让我死掉了。
我询问能否让我实现入土为安,但麦琪却告诉我飞船的反应炉已经在刚才的冲击中损毁,没动力帮助返回了。
算了,回或不不回,没区别。
我将自己的额头靠在那巨大的舷窗上,看着眼前那个被星环环绕住的熟悉而陌生的暗蓝色星球。我只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地变成成浩瀚宇宙中最微不足道的那颗尘埃,我不知道自己最终会飘落到哪里,也不在乎自己最终会飘落到哪里。因为我明白——在这片巨大的宇宙中,我已经再也没机会遇见那个我所期待遇见的人了。
正如那个与女子相约却终究未能等来女子的尾生。
尾生!
就在我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一道梦幻的蓝光从舷窗外忽然飞过。
它在加速?!
我第一时间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刚才星体内喷发的气流让它脱离了既定的绕行轨迹。它现在肯定已经彻底被地球的引力捕获了,接下来很快就会坠落向地球。
——但你的这些真实,早已失去了可以依附寄托的地方。
我想起了麦琪的那一声叹息,那声叹息并为让我感到悲伤。相反的,我却莫名生养出最后的一丝干劲。
不,我并非没有依附。
我还有着尾生!
而且无论如何。
我还有承诺要履行。
笨拙地穿上宇航服。
环顾四周,找到了我所要寻找的物件,将其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宇航服里。
当尾生再一次带着梦幻般的蓝光从舷窗外飞过时,我操作着飞船最后残余的一丝微弱动力,推动它强行吸附在了尾生的星体上——我将藉助于正坠落向地面的尾生,重新返回地球。
「太冒险了,莹!飞船太老了,就这么进入大气层很可能会被烧毁的!」
「有区别吗?」
我轻声问道。
「没有区别。」
我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