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收起雨伞，低垂着眼帘迷茫着像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然而然地站在穆可心的旁边。

空气稍许的凝滞了一会儿。

“没事的，我也是刚到不久。”

少年的旁边，像是有读心术一般预读了他的心中所想，少女露出了好看的一个微笑，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装作仿佛什么都没看的娇俏模样，引得凌五微微一怔。

与这样的她对视，他果然又想起来了曾经的事情。

夏花绽开的少女笑颜，是曾经他见过最多的事物。

不管有事没事，只要和他在一起，少女总是在笑。

仿佛幸福是最过理所当然的事物，如同被神明宠爱的白羊。

然而，那种可以放心微笑的时光只是穆可心一个人的特权。

对于凌五来说，幸福不是宛若呼吸一样平常的事物，它有着截然相反的意义。

他一直为自己的毫无动摇感到恶心，为自己的自私自利感到害怕，为自己的无血无泪感到悲哀。

——仔细想想的话，和现在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但那个时候，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白羊与黑羊……毛色的反差落在少年的眼里，显得刺眼非常。

说起来讽刺，那一段时间相处融洽的情侣，其实也是截然相反的。

最后，演变成如今的结果，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可是、尽管是理所当然，却依旧不能当作理由来掩瞒恶劣。

正是深切地明白了这一点而一直愧疚害怕的凌五，现在终于得到了理由而站在了少女的面前。

“可心……”

然后一如昨晚拿起手机时的那份心情，纠结过后，少年一如昨晚那样有些艰涩地张开嘴巴。

“小五，你还记得这里吗？”

不过在他开口之前，穆可心静静地向前方看去。

在商场的这边屋檐下躲雨的似乎只有他们，两侧没有其他人，就算视线向前探去，看向广场和马路，也很少能看到人影，只有成流的车辆从眼前掠过。

“……”凌五沉默着。

聚精会神的视线焦点随着少女的话四处乱窜。

在他们这一边，马路的另一边有着李先生牛肉面和ktv的商店街，从侧面看去，依旧是商场的设施，小路的旁边有着卖烤冷面和手抓饼的小摊，尽管雨下得很大友没有什么人，他们也依旧站在那里，等着不知道会不会来的生意。

可心问他有没有印象，凌五当然是有印象的，因为……

他前天才刚路过这里一次。

坐落在‘澎湃水上乐园’旁的商场，红色的椭圆状标识，以及它周边不变的建筑与和前天相差太多的人迹。

凌五虽然觉得自己的记性确实不算太好，但也不至于会把前两天刚见过的标示性建筑给忘记的程度。

……可是，凌五知道少女的‘有印象’并不是指这个。

就算是前天他意外地撞见了可心，可心好像也知道他就在这里，那也是水上乐园的事情，轮不到这个放在水上乐园不远处的商场。

但偏偏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其他感想了……

另一边，难得坏心眼了一次的娇小少女，一脸微笑地看着愁眉苦脸正在苦恼的少年，心说你当然不会知道的啊。

一年前后，时过境迁，明白这个笨蛋的记性和粗心眼一点都没变的可心嘴角翘起微微轻笑。

“小五，从那条小路直走再左拐，有一块儿栽着小树林的公园。”

柔和悦耳的声音，轻轻地向他解说着。

那个地方他也知道。

并且也和前天有关联，少年和憧憬的人归队的时候，听说苏忆和风纪委员同学要在那里做个了断，后来神绘同学和白沫儿学姐担心他们两个，还跟着一起过去了。

前天发生过这样的事。

虽然是大事，但是和自己毫无关系。

和穆可心更无关系。

可是。

商场，小路，公园，小树林……或许还还要加上长椅。

这些关键词深深地扎在心里。

前天确实和他和穆可心都没关系，不光是前天，大前天是，大大前天也是……

但的确，只是‘那些天’与我们毫无关系罢了。

“……”

已经想到那个公园是哪里的少年，眼睛瞪大，瞳孔微缩。

他迷茫痛苦的抿紧嘴唇，已然明白是那是哪里的现在，率先第一步闯入脑海的回忆，已经不再是无关紧要的听说得来的事情。

而是一张脸。

那个总在笑的脸，因为自己梨花带雨，美的惊心动魄。

“猜到了吗？”

没有察觉到凌五的异样。

穆可心的脸上依旧带着那让人怀念的笑容，记忆中的某个场景，正在与现在的她慢慢重叠。

莫名其妙的，凌五觉得非常的合适——依旧是那种脆弱而又令人心动的美丽，却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撩拨人心。

咚咚咚地，心脏为这份美丽更加疯狂地上蹿下跳。

凌五深呼吸一口气，难以言说的愧疚和惊人的欲望同时缠绕着他，两种情绪同时压迫着他，使凌五甚至觉得自己无法再开口说一句话。

“嗯。”只能轻声的答应一声，少年低着头，不去在意穆可心的视线。

“想起来了。”

“嗯。”

凌五低着头继续说嗯。

他生怕穆可心下一句蹦出来一句“那小五你是怎么想那时候的事呢”然后让他说些好想什么的，但本身又没有转换话题的心情，也不想让话题越拐越偏破坏自己最开始的意图，所以只能低下脑袋，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不要让自己的乌鸦脑袋猜中。

“……小五，你觉得很对不起我吗？”

而看着旁边搭着伞的少年的脸色越来越复杂苦涩，眼睛越来越不敢与对自己对视，穆可心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和寂寞，她撇向脚下的小水塘，穿着乳白色凉鞋的脚趾轻轻点了点。

冷的彻骨。

少女不禁打了个哆嗦，心想。

“小五……”她落寞的声音变成了一如既往的坚强。

“我从来没有那么觉得哦。”

如往常一般显得有些柔弱的眼神，其中包含了某种已经下过无数次的决心的东西。

“并没有觉得小五你是没有感情的人，也没有觉得小五你对不起我……姆、这么说可能太绝对了吧。”

但是——少女摇了摇头，这次不再是转过头，而是整个身子都侧过来，她抬头认真的盯着凌五的侧脸，这个她曾经喜欢过，深深喜欢过的人的脸。

“我从来都没觉得觉得在哪个公园里的分手，全部都只是你一个人的错。”

虽然穆可心确实觉得，冷暴力什么的实在太差劲了，要是论过分的话，果然还是小五更过分一些。

可实际上，那只是一部分而已。

为什么凌五消失的时候，自己只能通过电话联系他？

又是为什么会让他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宁愿自闭在家，也都不愿意来找自己。

结果上来看，就如小五想的一样，全部都是他的错——但这些隐患，却又不仅仅是冷暴力的那一段时间才有的。

变成现在这样，穆可心也不想说什么‘全是你的错’然后再将自己置身事外。

“……可心，不用给我找借口也没关系的。”

凌五纠紧了眉毛，轻声地说道。

他打心底里不认同少女的话。

那个时候就是全部都是自己的错，这点毋庸置疑，也没得反驳。

但老实说吧，其实他很开心。

有人愿意为自己说话，尤其是当事人愿意这么为自己说话——真的让他有种被救赎的感觉，内心被感动和愉悦充斥着，少年甚至感觉鼻子一酸，他强行控制住自己眼眶里流动的液体。

不过……果然还是一码归一码。

这是凌五哪怕再厚颜无耻，罪大恶极，也必须要承认的事实。

“我并没有帮你说话。”穆可心摇了摇头。

任由着自己的心情肆意，她果断地说道。

“就算是我，也会觉得那个时候的小五很讨厌，因为实在很讨厌了，才会跟你说分手的。

如果不觉得讨厌的话，我就绝对不会放弃和小五继续在一起的，我希望你可以明白这一点。”

“……就算你这么说。”

凌五露出了好像肚子痛的神情。

“但是，我完全感觉不到你还在

讨厌我了啊……”

他刚才其实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被打落到谷底。

情急之下，他说出其实已经不在讨论范围之内的话题。

——有些、不，是非常不要脸的辩白。

凌五在话顺嘴出口之后，就立刻反应了回来。

他究竟是哪来的脸把这种会给人感觉‘你没什么不原谅我啊’误解的话的啊！

还敢这么说，你以为人家为什么要原谅你这个人渣啊？！

“那是因为，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了啊……”

穆可心微微叹了口气。

看上去十足稚嫩，根本就不像一个高考生的脸蛋上浮现出大人的味道，娇小的身姿仿佛也拔的高大了起来。

那是在所有人眼中稍显孩子气的少女，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几乎只在凌五这个人的面前，时不时展露的——‘大人’的一面。

“不是谁都能像凌五你这样在乎自己和别人的感情的哦，要好好记住了。”

凌五一愣。

像是很搞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说一样，苦恼的摇了摇头。

“又来了，可心……”

“我没在安慰你。”

可心学着记忆里夏七的口吻，轻声说道。

“你不是没有感情的人，小五，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