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静花庭没有一处点着灯，漆黑的像是沉进了九幽之底，原本皎洁的月色不知何时隐没到了浓云之后。

一脸喜庆的少女在某个转角之后一头撞进了瞿英的怀里，捂着脑袋“哎哟”了半天，然后忽然嗅到了一股异味。

血腥味。

一身绿袖白衣几乎被血浸透，瞿英的胸膛在剧烈起伏着，他大口地喘息，那双仿佛失焦一样的双眼在看到林擒之后，终于像是找回了光，他一把按住了女孩的双肩，沉声道：“师傅呢？！”

“在外山竹房。”林擒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回道：“她、她让我跟你下山去巡诊……”

瞿英一把拉住林擒的手，刚刚迈开脚想要往竹屋那边走，可听到女孩的后半句话之后，脚步便又瞬间停下了。

他回过头看向林擒：“巡诊？”

“嗯。”林擒用力地点了点头：“师傅说，要远一点，别在薛城停，往青杭城去。”

瞿英沉默着，林擒与莫子衣相伴十余年，他又何尝不是已在静庭山上十几年春去秋来，当年如果不是莫子衣收留，他一个楚国亡族之后，只怕早就不知道饿死在哪条街头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或许，他会选择陪师傅直到最后。

但莫子衣不准，她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林擒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这个一直轻柔如春风的师弟，她从未见过瞿英这样深沉肃穆的样子，直到实在受不了了，她才小声道：“师弟，你抓得我好疼……”

瞿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个连推师姐的房门都要纠结半天的瞿师弟，他死死地握着林擒的手没有松开，转过身朝着另一边迈开了步子。

“师姐。”

“嗯？”

“从现在开始，到我死为止……”瞿英沉声道：“你不准离开我一步！”

林擒眨了眨眼睛：“啊？那上厕……”

后半句话被灌进嘴里的风给塞了回去，瞿英抬脚前踏，灵力在他的脚下炸裂开来，他带着林擒，头也不回地朝着后山小路飞奔过去。

他必须快，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的静花庭里，还有一个猎人，正在到处搜寻着无辜的猎物，虽然只是仓皇一瞥，但那股霸道绝伦的灵力却让他印象深刻，周游境的赵巽长老几乎是一个照面就在狂暴的龙啸声中被当场打死！

那个对手，绝对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够抗衡的。

“师、师弟！”被瞿英拖着在身后的林擒满嘴灌风，她有意想让师弟放她下来，大家都是炼罡境，她自己能跑，可无奈瞿英这手拉的也太紧了，她灵力都用了硬是挣不脱，只能哭丧着脸：“你好赖让我收拾一下行李啊！”

夜黑，风高，不见火光，只在漆黑的幽邃里，有鬼在杀人，鲜血从砖墙壁缝里渗出来，流过弟子们晨课步行的小巷，流过讲解行医救人的课堂，流过前庭未开的满院青樱。

在这片无声的炼狱里，一个少年咬着牙放弃了他视若生母的人，为了他拉着的那个女孩，他必须活下去。

而与此同时，静花庭后山小道上，一个满脸做贼似的男人正偷偷摸摸地要往山下走，而他的身边，还跟着一条狗，从外形看，应该是土狗。

燕来还是穿着那身能拍出灰的旧衣服，除了身上的银针不见了以外，和之前让在林擒卧室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区别在于狗子，盖世天尊来的时候身上只背着燕来那把木头剑，但这会儿，它背上多了一个鼓囊囊的包裹。

“今晚夜黑。”燕来啧啧道：“宜入室盗窃。”

盖世天尊翻了个白眼，狗脸上写满了“傻 逼”。

燕来不是什么好人，盖世天尊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就好像他明明答应了瞿英晚上给林擒当玩具，但他还是溜了，不仅白嫖了二十两银子，还顺带摸空了静花庭的弟子卧房，可惜，静花庭弟子医者仁心，看病救人都不收钱，一个个身家干净的跟燕来有的一拼，他鼓捣了好久才从什么鞋垫底下、砖缝里头摸出些铜钱，一股脑就全塞自己腰包里了。

用他的话说，这要真是来路正花销也正的钱，何必往那些个犄角疙瘩里藏？总不能是担心静花庭同门偷自己的钱吧？既是“不义之财”，咱除恶务尽也没啥问题呀！

“后天给你吃肉！”看着狗子那不屑的眼神，燕来摆摆手：“明儿不行，他们骗我去薛城就是为了把陈浩老头的死栽赃给我，那丫头误打误撞给我拖走，坏了他们的事，没见着我在，他们八成得回泊河镇那老铺口找我去，咱那窝是回不去了，不过这一趟走下来，那帮孙子给了我三十两，瞿英二十两，这杂七杂八加一块儿得有个七十两银子，那茅屋不要也就不要了，咱们多跑几步，去青杭城吃香喝辣！”

“汪。”

盖世天尊叫了一声，然后忽然停下了步子，扭头看向了身后来时的方向。

那是静花庭。

它嗅觉灵敏，哪怕背风，却依旧能闻到空气里那种淡淡的……血腥味。

燕来眯起眼睛：“静花庭是大唐灵司在册的乙秩宗门，他们……没必要啊！”

盖世天尊抬起头看向燕来，而男人则摇了摇头：“不会，陈浩的事情有我没我都已成定局，斩草除根也该是冲着我来，连带着报复起静花庭，这不是他们的作风。”

“呜——”盖世天尊呜咽着，像是在问燕来的打算。

燕来笑了笑：“天下十二州，唐六州四大灵司在册，宗门之数便不下千座，人各有命上天注定，我一个穷算命的，管不着管不着。”

狗子愣了愣，然后居然张嘴吐了一口口水，看燕来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蛆。

燕来一瞪眼：“我说的很清楚了，这事儿铁跟我没关系，龙虎王阁自李相执掌以来，它就不算个宗门了，他们是军队，军队做事都是带命的，上头不发话，他们是不会对静花庭动手的，那既然打起来了，肯定是上面有人想让静花庭死绝，这也是她莫子衣的因果，看似仗义出手相助，你就没想过，或许二三十年前，就是那婆娘坏事做绝才有的今天？”

“再说了！”

燕来用力地拍了拍自己悬在腰间的木头剑：“我叫燕来，我只是个算命的，我能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