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听到江茜的话，林诗音愣了一下。
几年间来来回回换了十几个学校，每次提到这个问题她们都会闪烁其词，像是这样毫不忌讳地说出来的，江茜是第一个。
或许这个老师和以前见过的那些都要不同。
但也就此为止了。
反正一定会觉得......
“被迫接受我这样的怪胎，老师一定很困扰吧。”
左手搭住右手手臂，林诗音低下头看起脚尖。
身体上是女孩子，却做着男孩的举止，在他人的怀疑中固执地认为自己是男孩子。
跟男孩子相处他们会把她当作女生，言行举止克制，躲开过分亲密的接触，却又渐渐对她流露出痴迷的目光甚至对她生出喜恋的感情。
和女孩子交流她们又把她当作男生，表面言笑晏晏内心却抵触万分，厌烦，乃至嫌弃溢于言表。
靠得太远会显得不近人情，毫无同情之心，靠得太近会被怀疑动机，喜欢同性之人。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他们那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只有男生和女生的分别。
林诗音，跨越性别者，她被放置在不被承认的夹缝之中。
至今为止，她所在的每一个班级都会产生异样且难言的气氛。
“困扰啊。”手指点着下巴江茜认真地思考起来。“确实有吧。”
有话就说是这个老师的特性吧，对她这般的直言不讳，直白的表露自己的不满，林诗音头埋得更低。
明明问出那样的话就是期待得到这样的毫无隐瞒的回答，可得到回答之后却又黯自神伤，或许和她纠缠不清的性别认知一般，她就是如此矛盾的人。
“把你介绍给我那群捣蛋学生怎么也要花个五六分钟，本来做好的课程规划一下子就乱了，说不定要延到下节课去，而且你还长得这么可爱，加上转学生的属性加成，本来就不好好听讲，接下来两节课他们的注意力怕是要一直放到你的身上了，认真备好的课收效甚微什么的，这年头做老师真难啊。”
呼扇着手，江茜连连抱怨。
“只是这些？”
“那还要有哪些？”
“老师你，不讨厌我吗？我这样奇怪的人。”
时而排斥他人，时而被他人排斥，辗转十数个学校却依旧没有容身之所，在所有的暂时的落脚点中，这样的言语她是第一次听到。
是那么新奇，又那么令她欢欣。
明明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你想要被我讨厌吗？”
“不想要！”
踏前一步，急促的，捂着心口凑到江茜的面前，问话出口的同时林诗音回答到。
被小心翼翼的对待，被视若无睹，被冷语欺凌，对她来说上学是那样痛苦的事情，但即便如此痛苦她却还是辗转着。
想要被承认。
不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想要被承认，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安心满足了吧，就可以不再这样卑怯地活在阴影中了吧。
想要知道，自己是什么。
想要承认，自己究竟是什么。
屈指轻弹少女的额头，江茜笑得柔和，勾唇间又添上一分揶揄。
“男孩子可不能突然靠女生这么近，视情况有可能会被女孩子打脸哦。”
这时候林诗音才注意到情急之下自己靠江茜是那么得近，红了脸退开，跟在又迈开步伐的成熟女性身后，青涩的少女，又或者是少年亦步亦趋。
“......男孩子。”
说这样的话，她是被承认了吗？被这个初次见面的漂亮的大姐姐承认了吗？
轻声呢喃着，视线触及到身前曼妙的身影，心脏怦怦直跳。
某种迷迷糊糊，朦朦胧胧，懵懵懂懂的心情悄然生发，既酸又甜。
“到了。”
“啊，啊，哦。”
被唤回神，林诗音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墙上的门牌——高一⑨班。
和一路走来经过的班级都不同，明明是上课了，站在门外却还是能听到清晰的吵闹声，就好像没有上课一般。
和之前被告知的一样，是个很乱又很烂，差生与问题儿扎堆腐烂的班级。
亦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她的暂留地。
问题儿与问题儿互相交会，这次她能被承认吗？
“不要在意里面的动静。”
晃神的功夫，江茜的脸已经出现在她的咫尺之间了，咚，咚的，过分美丽的面孔令林诗音的心跳加速。
“这是最后的确认了，回答我，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唉？”
被认真的目光逼退两步，双手不由贴近自己的心口，那是内心怯懦的证明，即便是此林诗音的话音依旧没有颤抖，心意也不曾动摇。
抬头，她道。
“我是男孩子！”
“好。”
得到了坚定的回答，笑了下，江茜一脚踢开了⑨班的大门。
“紫岚，给老娘滚回座位去，还有那边，田进给我把外套穿上，这么冷的天跑完步就穿个背心也不怕感冒，东宫唯，别玩你塔罗牌了，整天不占卜用那个搭积木你真是个人才，给我把李语秋叫起来，第二节课了还睡，晚上干什么去了。”
老师没有进入教室之前就不算上课，相应的，老师到了就好好的听话，这是江茜与学生们的小小约定。
所以并没有大发雷霆，太过斥责他们吵闹，只是说道两句确保每个人进入上课的状态江茜就停了口。
“老师，希小絡今天也没有来。”
安静下来后，紫岚举手报告缺人的问题，去年她死皮赖脸的讨了语文课代表的差事，这么几个月做下来倒意外地称职。
能让最皮的那个孩子这么乖巧，果然她的人格魅力不是盖的，在紫岚的心里一定很喜欢她这个老师吧。
自鸣得意着，放下书本江茜回答道。
“他转学了。”
并没有太多的喧哗，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存在感，对他的离开大家只是“哦”一声的程度。
如果小絡看到这场面一定会很伤心吧，他的存在与否并不被谁在意什么的。
“不过，倒是恰好有可爱的新参者加入咱们班。”
“老师，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这个啊......”
故意拖长语调，江茜卖起了关子。
门外，背靠在墙上深呼吸，林诗音正紧张的听着。
老师她，会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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