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顿晚饭时分,姬卿沫都在思考着秦淮生说的话,导致她饭都没吃几碗,光吃菜去了。

尤其是那豆腐汤,虽然一半细丝一半小块的样子看上去挺奇怪的,但是味道却清清爽爽的,出奇的好。

——虽说那可能是因为,那碗汤算是两人一起做的吧,

收拾完碗筷的时候,门外已经完全被夜幕所笼罩了。

是夜,点点月色仿佛在大地上铺了一层银霜,而谷内的夜晚总能跑出许多给人惊喜的小家伙,就比如窗外头的萤火虫们,如同给这即将沉眠的大地添上了几分睡前的灵动盎然。

而姬卿沫,还是想见一见,孤雪剑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

庭院之中,姬卿沫依旧准备把自己的长剑递给师尊,但秦淮生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剑意的话,并不需要剑也能施展。”

他刻意地后退了好些步,直到跟姬卿沫拉开了大概八九米远的位置之后才停下来闭上了眼睛。

倒不是因为怕伤着小丫头。

以秦淮生现在的实力,想要伤到金丹九阶的修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眼下这些距离也确实是必要的。

只因为——

秦淮生睁眼的那一刻,如同夜晚的清风都凝滞了那般。

姬卿沫只感觉这周围的温度没由来地低了许多,似乎是那毫无规律可言的春雪于夜晚悄然而至那般。

而当姬卿沫对上那一双深邃孤寂的墨色无光的眼眸时,她才明白过来为何会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那是死人的眼神。

如同一月大雪中永不融化的坚冰,那是何等的冰冷刺骨,悲凉孤傲。

虽说这只是依托剑法而生的剑意,但姬卿沫只感觉自己的心口闷闷的,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又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随即,寒冷的剑意化作万般剑气,如同寒霜飞瀑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剑气满含巍峨之态,却无法牵动这大地之上的一草一木,而那股冰冷至深的窒息感也随即消散于无形,就好似刚才并不存在过那般。

“师尊……”

姬卿沫一时手足无措,呆呆着看着秦淮生。

或许是修了同一种剑法的缘故,她能够感受到这剑意之中,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那已经脱离了冬琴和孤雪的描述,苍白的死气和如坠深渊的眼神,那是经历过什么东西才会体悟到这种悲凉?

“师尊明明那么温柔,人那么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鼻子一酸,甚至有点想哭,但就是哭不出来.

“我的孤雪也并非是孤雪该有的样子.”秦淮生的脸色有些惨白,强逼剑意对毫无修为的他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不过孤雪之道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杀千万人而蕴,心哀至深,杀意凛然,若是妍儿不愿学,我不会强逼.”

秦淮生如同往常一般揉了揉姬卿沫的脑袋,但是女孩的回应,却坚决地让他愣了片刻.

“妍儿要学.”

姬卿沫抬起头看着师尊,清亮的眸子里是一层薄薄的水雾,还有令人难以忽视的奕奕神采.

她对秦淮生的了解,几乎等于没有.

从自己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里只有秦淮生一人,但是师尊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尽管师尊惩罚过她,却对她一直都很温柔,对释出善意之人同样报以等同的善意.

一直到方才,她依旧认为师尊是如水一般轻柔飘逸的男子,但是这样的人为何会流露出那种死气沉沉的眼神?

她不明白,她看不清.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自己能够掌握孤雪剑意,只求这样能离师尊更加近一些,能站在师尊的身后,能体悟师尊的情感,能给予师尊真正的帮助.

而且,她还想让师尊不再那么悲戚 ,哪怕再孤的人,再寒的雪,始终都是四季轮转间的数月.

总有一天,万里的飞雪会被初晨的阳光消融,当春光洒满大地,内心悲凉的人,也会射进一束明媚阳光.

那是她坚信的.

“时候不早了,妍儿先回去休息,一早再学吧.”

秦淮生被她的灼热眼神注视地有些异样,别了身去.

“还早,现在才刚入夜呢,妍儿练会儿再去睡.”

“别把自己累着,明天晚点起都可以.”秦淮生苦笑着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转过身便往仙阁走去.

——这两句话听上去有些矛盾,但秦淮生知道,这丫头的眼神里有一种不服输的架势,那和许久许久之前的自己是一样的.

若是无法有所感悟,这一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

第二日,剑声峥嵘.

回到庭院中的秦淮生有些愕然.

睁开眼,女孩的白衣罗裙随清风荡漾,旭日之下的银剑闪耀着点点寒芒。

而闭上眼。

落雪纷飞,冰封千里。

这是寻常冬琴的至高之境,当初风若尘练了几年才有些许精进,至大成则是在素玄卿那一世才做到的。

这个丫头仅仅用了一个晚上。

而且她剑势精湛自然,剑招舞动之间,每一次出手都准确地切到了蝴蝶的薄翼边缘。

不仅剑意已至至臻之境,连剑招皆已融魂贯通,距离剑道极巅就只差在了修为上。

自己居然还是小看了这个丫头吗,但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想着,秦淮生便向姬卿沫走了过去,然而还没等他走两步,姬卿沫周围的“气”,变了。

她的嘴角勾勒出了几抹淡然的笑意。

宛如春回大地之际,百里冰河在暖阳下融成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泉,万里飞雪更是化作绵绵细雨滋润着干涸的万灵。

睁开眼,女孩在笑,她的剑势里充斥着复苏的暖意。

闭上眼,寒冬已过,春弦倏起。

这是……春弦剑意?

秦淮生愣住了,他的眼里倒影着黑发女孩的姿态,而脑海之中又是另外一幅画面。

旭日之下,群山之巅。

一人截然而立,手中的弦舞带起如春一般的拂面清风。

银发,金眸,一袭白裙,一张笑靥,一瞬韶光。

此去多年,仍是那么历历在目。

“这春弦剑意,若尘可曾明白?”

她对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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