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惹姐姐生过气。

记忆中,姐姐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木木,这个果冻也给你吃噢!

——没关系的木木,我跟妈妈说是我摔的,她不会怪你的!

——木木啊最聪明了!肯定能背下来的!

——你想要那只蝴蝶吗?没问题,姐姐帮你去抓!

——木木……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

——木木……

“啪!”

合起身前那本一个字都没看进的书,随着合上书本时的清脆声响,萦绕在耳边的幻听也被切断了。

杨老师被我的声音吸引,回头看了我一眼。在此之前,她正将师生们还回来的书一本本放归书架。

“不去上课没关系吗?大课间已经结束了吧!”

语气间听不出指责的意味,是纯粹无比的关心。

她继续将推车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没人想见杀人犯。”

我万分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

在听到“杀人犯”这个字眼时,杨老师的肩膀抽动了一下。

“说起来……”

原本举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将未被放回的书本抱在胸前,她转身看着我。

“说起来我们其实是同类啊,松月……”

“并不是。”

我的果断的否认让她诧异且难堪。

“因为,我是蓄意杀人。”

沉默。

我将她传递来的温暖的善意无情地阻挡了回去。

真是……无比恶劣的行为啊……

自觉没有脸再继续待下去的我胡乱挎起了书包,连招呼都不敢打地抛出了阅览室。

教室肯定是不想回去的,而因为没放学,所以学校也出不去。

挎着包的我只好双手插兜,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转着一个又一个的圈。

学校的田径队正在训练,他们很投入,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我——也有可能是假装没有注意到。

“沈松月!”

我正盘算着今天晚上的晚自习还要不要去上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喊了我的名字。

转身。

一位短发少女像疾风般朝我跑来。

少女穿着学校田径队的衣服,额头上有着一层薄薄的汗珠。

很是熟悉的脸,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在我面前站定,双手扶住膝盖的少女半屈着腰,一阵阵地喘着气,显然是刚跑完一段不短的距离。

“啊……累死我了……”

用手掌给自己扇了扇风,少女看向我。

“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见我点头,她满脸无奈。

“真是无情啊沈松月!”

少女面带怨念地瞪着我,指了指自己。

“是我啊!坐在你前排的前排左手第三个位置的边暮雪啊!”

见我露出“想起来了”的表情,她松了口气。

“拜托,我们好歹初中也在一起读了三年,虽说不是一个班的,至少也是邻居啊!”

“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理睬她的抱怨,我用保持着明显距离感的语气回复着她。

“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想问下你这周六周天有没有空。”

“没空。”

“有空就好。我这周要去外面比赛,所以想拜托你帮我捎件东西去医院,转交给我弟弟。”

一时有点儿发懵,仔细回忆着我刚才给出的答案——我说的是“没空”无疑,难道是发音不清所以才造成了误听?

我准备重新再拒绝一次。

少女却抢先一步地转身,一溜烟地跑远了。

“那么拜托啦!东西我放在你课桌抽屉里了!”

“……”

果然是早有预谋。

风一样远去的少女朝我挥了挥手,怕麻烦的我并没有追上去拦住她、然后再一本正经的加以拒绝的勇气。毕竟学姐这周好像约了韩小颖聊天,到时候拜托她顺道带过去就可以了吧!

这么想着,我开始平复起内心“好麻烦”的情绪。

说起来仍在初秋的季节,树枝上的叶子还没有变黄的趋势,但却也已经开始憔悴了起来。

树枝缝隙间的天空是湛蓝湛蓝的,风拂过我的脸颊,非常的清爽。

“那边的少年!”

背后传来了活泼开朗的声音。

“对,就是那个一脸‘我不想活了’‘我好想死啊’的丧气少年。”

我并不觉得这一段话是在形容我,但声音的确是精准地被送到了我的耳边。

“别看了,就是你!快转身!”

我疑惑地转过身去,不远处,一个双马尾的少女正边吃炸串边朝我走来。下意识想提醒她学校里不能吃东西,但因为嫌麻烦,我还是选择乖乖闭嘴。

少女走到我身前,将手里的包装袋递向了我。

“你吃吗?挺好吃的。”

我摇头。

于是,少女把还没吃完的炸串连同包装袋一起,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绿化带。

她没有穿校服,而是穿着一件有些类似于道袍的衣服,是蓝黑色的,非常的朴素。因为面容姣好,所以即便穿着普通到甚至有些简陋,但客观来讲依旧可以把她判定为是美少女一类的存在。

除穿着外的美中不足,或许就是她嘴角沾着的酱料。

“有餐巾纸吗?”她问道。

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嗯,很不错的少年啊,怪不得那个笨女人喜欢你。”

她抽了一张纸擦嘴,用完后直接扔到了地上;紧接着又抽了张纸擤鼻涕,用完后同样扔到了地上。

“啊,你们这儿空气好差,害得我鼻炎又犯了。”

剩下的纸巾也被她毫不客气地塞进了自己口袋,既没有片刻的迟疑,也没有说一声谢谢——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到理所当然,好像这包纸巾本来就是她的。

“先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楚萧萧。”

我这时才注意到,少女背上还背着一个打满了补丁的大布袋。在介绍自己时,她将大布袋拎到自己身前,埋头在里面翻找起来。

“确认一下,你是叫沈松月没错吧。”

头都不抬的,只是自顾自翻找着东西。

直到得到了我肯定的回答后,少女才抬起头眯着眼看向我,同时噘起嘴点了点头。

然后便有重新低下头去,一脸认真地翻找起大布袋里的东西。

“需要给你时间写遗书吗?”

“!?……遗……书……?”

“啊找到了!”

双马尾少女从大布袋里抽出了一把……木剑?

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我只感觉心脏在抽动着。

“请问……你是……谁啊?”

“我嘛?刚才介绍过了吧,我叫楚萧萧,性别女,年龄十六岁,身高一米六二,没量过三围,最大的爱好是看轻小说,最喜欢的作者是林夕尘……”

她一边事无巨细地介绍着自己,顺手将大布袋扔到背后。紧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从我这儿抢去的餐巾纸,开始仔细擦拭起手里的木剑。

“我想问的你是……你到这儿来是干嘛的?”

她长长叹了口气,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说来惭愧,我来这儿,是替我那个除吃啥都不会、整天迷迷糊糊而且不喜欢动脑子的笨蛋表姐收拾残局……”

“表姐?”

感觉自己好像大概知道这个少女是谁了……

说着,少女流畅挥舞起手里的木剑,剑锋在空气中画出数道美丽的光弧。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她吟诵着轻巧的语句,身边的光弧越来越稠密。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话音初落。

天色在刹那间黯淡了下去。

操场上跑步的学生,半空中飞舞的群鸟……如雕塑般被瞬间定格在了远处。

“虽然说起来其实你挺无辜的,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你是个‘靶子’呢!为了此岸的稳定,希望你可以谅解我们!”

感受了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我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按照常理来看,反派死于话多。所以只要她能再多说几句,学姐肯定会察觉到此处的异常,并尽快赶来救我。

于是我意识到,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诱导她尽可能地多说话。

“什么‘靶子’?”

少女似乎没想到我竟然会如此坦率地跟她对话。

“这个概念解释起来就有点儿复杂了啊!要说清这个问题我们先要从人和宇宙的关系讲起,长久以来……”

她慢慢放下手里的剑,完全是一副被打开了话匣子的样子。

很棒!看来她上钩了!

“哎呀,解释起来真麻烦啊,回头让表姐她烧纸给你解释吧!”

才放下去的剑立刻又被举了起来,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少女径直将其刺向了我的胸口。

我踉跄着后退,摔倒在了地上。

在狼狈躲开了第一击的同时,摔倒在地的我也瞬时陷入了更大的险境。

“不要怕啊少年!真的一点儿都不疼的!因为是在岸间直接洞穿你的灵,留在此岸的肉体是不会感到痛苦的!放心吧!安安心心地去彼岸吧少年!”

虽然嘴上的话很多,但少女手里的动作却完全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剑锋寒芒朝我胸口刺了过来。

然后,我的眼前闪起一片金光……

有些恍惚。

我低头看去,木剑并没有刺刀我的胸口。

这是……怎么回事?

“哎?哎!!!!!!!!!!!!”

少女的惊呼让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有一个发光的人形正挡在我的身前,并且用手抓住了少女刺向我胸口的剑。

“学……姐……?”

“不对!不是她!”

少女否定了我的猜测。

她脸上那从见面开始就玩世不恭的神情,此时终于是严肃了起来。

少女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剑,用那比剑还要锋利的目光正视着人形。

恰在这时,传来一阵吼声。

“楚萧萧!你个王八蛋!”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叫骂声,一道金光像导弹一样飞了过来,少女赶紧多少。但那金光却如同活物一般,不停锐角掉头,执着地攻击着跳来跳去的少女。

她只能用手里的剑进行必要的格挡,但看得出来,每一记格挡都非常地吃力!

“表姐!你能不能别招招都下死手啊!我可是陪你同甘共苦的可爱妹妹啊!”

“谁让你对小松月动手的啊!”

就在闪着金光的人形消失的刹那,学姐几乎是从天而降地砸中了楚萧萧。

伴随着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学姐以一招专业的十字锁,在一瞬间就结束了这场战斗。

天色亮了起来,空中的鸟也重新开始振翅飞去。

跑步中的田径队学生纷纷围拢了过来,以看热闹的心态围观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少女。

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看见学姐使出了一招标准无比的十字锁后,大家还是忍不住纷纷叫好,大呼精彩。

“你没事吧小松月!”

躺在地上用四肢锁死了少女的学姐仰头担心地看向我。

“那个……这就是比我小一个月的表妹……她叫楚萧萧……”

学姐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脸上浮现出红晕。

“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萧萧……”

她轻声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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