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颜没听清洪钧嘴里骂的那些话是什么。

没听清也许是一件好事。

刚才她的那一剑,正中洪公子的面部,且突破了真气守御。

现在,失去了借来的符意的洪钧,恐怕已经完全不是叶大小姐的对手……

但他还有一个机会,体面地投降的机会。

只是,按照规则,投降需要清晰地喊出“我投降”这几个字,喊了之后就不能再有攻击……这是为了杜绝有人诈降的情况。

可现在洪钧满嘴是血,牙也崩得摇摇欲坠,舌头都裂了一半,根本没法喊出清晰的、有意义的词汇。

……

当然,全清山比武是严谨的。

为了预防这种状况,也就是投降者“说不出话”也“走不动路”的情况——

所以比赛还有另一种投降法,就是五体投地、对着对手连续磕头。

比起正常喊投降来说,这种方法有点太耻辱了。

但如果光是设置举手便等同于投降的话,许多符道招式都要双手高举,肯定不行,太容易误解。

光是五体投地也不行,有些功法的发动招式就很像是五体投地,比如金蟾功的第一式就是如同一只金蟾一样趴在地上……只是头略微上扬,没有点地。

……

所以现在放在心高气傲的洪钧面前,剩下的选择,就是没有选择。

五体投地,像个哈巴狗一样?那怎么成呢?

我洪家大少爷就算是死外边儿,从这儿跳下去,从比武台的边缘掉落判输,我都不可能做出一个投降动作!

毕竟比武台是一个用法阵悬浮在空中的浮岛,是全清山的先祖们从山体上分离出来的一块平台。本身这样的设计,就是为了让人能够掉下去。

否则比武若是成了无限场地的猫鼠游戏,可就没完没了了。

……

但问题是……他所处的位置离比武台边缘比较远。

想要再画符,用剩下的神兽结晶魔核作为真气储备、推动自身向边缘而去……可这种动作在叶昭颜眼里又很像是攻击动作。

于是现实给了洪钧另一巴掌——叶昭颜的光剑分裂成无数瓣,升至高空,然后再急速砸下。

赶在他的符成型之前,无数剑斩入他的右臂,将他画符到一半的右手打在了地上,整个符咒就此打断。

明明是水和光糅合而成的剑,在那一瞬间却坚不可摧。

他的嘴里发出凄惨的嚎叫,可由于之前口腔和面部受损,传出来的声音变得极为古怪。

叶昭颜本能地向侧后方退去,摆出了防守姿势……

这是警惕他可能存在的杀招。

毕竟有很多招数都可以通过嘶吼来发动,比如传说中的狮吼功、金蟾功等等。

叶昭颜对符道理解不深,看洪家少爷这怪异的吼叫,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什么奇怪的招数?”

过了一会儿,发现洪钧并没有什么新的招式,只是不断拖着残破的右手,朝着更远的地方退去。

看他软绵绵垂着右手的模样,应当是手阳明大肠经被光剑切断所致。

胸腹之中的残余真气已经无法供至前端,所以手臂已经如同普通人一般疲累松软。

就在叶昭颜观察局势之时,洪大少爷的身躯突然腾空而起。

没有人知道他想要干什么,除了他自己。

他是想要用最后一口气,飘跃至比武台边缘,再找个“力有不逮”的机会从那儿跳下去。

这样的话,输得不算太难看。

结果叶大师姐又一次错判了他的行为……

叶昭颜自己的功法是以“牺牲”为心法基石,越打越强,越是身残越能一招毙敌,之前在幻境中斩凤凰的时候就已经展露过。

所以她以为洪钧也有什么类似的技巧,准备要升空之后使用。

毕竟刚才洪钧就用过“舞弊”的手段了,这回要是再掏出一个什么借来的符意,叶大师姐可挡不住。

于是她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决定抢先出手,争取再一次在洪钧画符完成之前将其打断。

……

绵绵雨幕之中,闪过一道雷光。

从场外边看,只能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飞跃了起来,然后被这道雷光瞬间斩落凡尘,打入泥水和鲜血混杂的比武台。

一盏茶的时间之前,他还是意气风发的洪家公子,全清山的天命之子。

如今的他,却如同一只落水的野狗,挣扎着想要保住自己最后的那一丝尊严……

一剑,一剑,又一剑。

叶昭颜这剑法之中毫无仙人的飘逸,只剩下农家少女捣冬腌菜一般的力度和速度,吭哧吭哧地使劲拿着那条水与光组成的大剑往下砸……

洪钧起初还在地上不断地翻滚,几次想要重新凝聚真气画符,对眼前这个野兽一般的家伙实施反击。

可每一次的符咒都被无比屈辱且粗暴地打断,口鼻之中也逐渐满是污浊的泥水。

一套连招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到了最后几下,他甚至已经失去了翻滚的力气,只能趴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挨打。

就像荒野里的那些魔犬一样,腹部朝下挨打,来保护胸腹中的真气经络。

当然,如果这有用的话,魔犬就不会人类修行者给打死了。

……

一声尖利的骨哨响,强行叫停了这场诡异的好戏。

洪大少爷的身心都凉了。他感觉体温正在从身躯中流逝,痛苦和寒冷让他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尽管现在还只是秋天,气温不低,但他却觉得冷得像腊月一般。

身体十几处经脉断裂或是损伤,手脚都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

现在的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一滩烂泥。

……

而众所周知,烂泥,是扶不上墙的。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洪钧就是一滩烂泥,而且他还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自己就是一滩烂泥,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要帮着他、护着他、罩着他,以至于要直接帮他作弊,一路护送他登上山长大位呢?

原因很简单——全清山,有一套不成文的规矩。

山长,这个最最重要的职位,要由男人来做。

没有什么为什么,祖祖辈辈皆是如此。

两个天赋差不多的弟子,一男一女,必定要由男人来做山长,这毫无疑问。即便女的在实际修行之中优秀得多,也不行。

不成文,正是因为它摆不上台面,容易让那些女修门派产生一种“歧视女修行者”的错觉。

但不成文、不被说出口,又在实际生活中坚决执行的东西……这才是潜规则,这才是根深蒂固的歧视。

能说的不能做,能做的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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