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历,元丰六年十二月。

秋风散尽,林木苍黄,即使地处王朝南方,天南道原北城也已进入初冬季节。

虽未下过初雪,但天气已然很凉,平常人家早早地给孩子添置了棉衣。

前一天夜里,原北城又下了场雨,直到今日清晨,雨仍未歇,甚至更大了几分。

在城东门处,一男一女共撑一柄玲珑白伞,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安静地走。

持伞的男人一身素净白衣,发髻梳得整齐,长发散于身后,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而少女却一袭红裙,普通却柔顺的布料妥帖地覆在她白净的肌肤上,将少女纤细却玲珑的身姿一展无遗。

生得绝美容颜的少女好奇地左顾右盼,墨玉般的眸子清澈而灵动,那随着少女的脚步而前后摆动的红衣裙摆,则是灰白冬日里唯一的亮色。

或是下雨的缘故,路上少有行人,但偶有人注意到这对自城门漫步而来的男女,便忍不住感叹一声:好一对璧人儿!

一男一女便是林知白与红衣这对师徒,两人清晨时分入了原北城,此时正在找落脚的地方。

林知白单手撑伞,目视着前方从伞的边缘垂下的雨幕,眼神平静。

而红衣则是好奇地四处看着,她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曾来过原北城,但此时的城市与她记忆里的光景,早已大不相同。

少女一手抓着林知白的衣角,以防止自己跟丢落下;而另一只手里则紧握着剑,显出自己剑修的身份。

剑是寻常的铁剑,王朝各处铁匠铺里都能买到,其剑名唤三月,是红衣十岁那年林知白送她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吗?

红衣咬了咬唇,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算算日子,再过个十几天,便应该是自己十九岁的生日了,不知道这次师父又要送自己什么礼物……

最好不要像去年那样,送自己一本《五年筑基,三年元婴》……

真是块木头……

红衣偷眼看了自家师父一眼,而后者却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这种反应让少女有些不满,她不由得想起昨晚上在客栈里发生的事,然后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消失。

因为真的是太可恶了!

就昨儿晚上,红衣好不容易争取到和师父共处一室的机会,她本以为林知白终于开了窍,今晚上两人就可以把事给办了。

结果她正脱着衣服呢,林知白却说自己久疏练剑,此夜忽然来了兴致,压抑不住,恐要练上一夜,徒儿你先睡吧。

红衣:“?”

在?

人言否?

我衣服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果然,师父不仅是木头,还是根不解风情的木头。

念及此等恶劣行径,红衣眸子里的怨念几乎要满溢出来,她不说话,就只是幽怨地侧头看着林知白,小脸上满是委屈。

注意到少女的眼神,林知白有些尴尬地微微侧过视线,但红衣却明显有些不依不饶,她抓着林知白衣角的那只手,骨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某不解风情的木头犹豫了一会,尔后默叹一声,空着的另一只手便轻轻牵住红衣的手,将少女莹润纤细的小手包进掌心。

红衣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少女心里便不可抑制地泛起一股欣喜。

但红衣仍不满足,被握住的小手不安分地动着,悄悄地,把自己与师父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诶嘿嘿……”

红衣满意地笑起来,脸上表情变得更明媚生动几分,她乖巧地贴在林知白身侧,继续好奇地打量着原北城街道。

“诶师父师父,我们是不是以前来过这儿?”红衣握了握林知白的手,好奇地问。

林知白想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来过……当初捡了你之后,回山的路上我们在此住了一夜。”

算算时间,那也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那时的原北城里还有挂风铃的习惯,冬天里从北边刮来的山风一吹,院落屋檐下的风铃便“叮叮当”地响,满城便都是悦耳动听的声音,寂寥而悠远。

然而不足十年光阴,这原北城里便似乎换了个模样,满城的风铃此时已然不见,饶是风刮得再大,也听不见那种清脆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城里发生了些什么……”

林知白正小声嘀咕着呢,红衣却又好奇地问:“诶师父,那我们这次来原北城干什么?你这一路上都没跟我说呢。”

林知白闻言,却是停下了脚步,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看向北方。

红衣顺着林知白的视线看过去,入眼处是一座山。

原北城的北面是一座山,名为原山。

“原北”本就是“原山在北”的意思。

“见一个人。”林知白的视线穿过雨幕,他看着那座高大的原山,轻声地说。

“男人。”

见红衣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林知白连忙补充了一句。

“哦,那没事了。”红衣摆摆手,表示不再关心。

男人的话,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红衣心想,自家师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喜欢男人吧?

应该……不会吧?

少女正这样胡思乱想着,林知白又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柔声道:“按照约定,那人还有月余才会回来,我们先在此处住下。

“你去街上问问有没有空置的院落,一直住客栈总不合适。”

倒不是林知白懒得去问,只是他们此行的盘缠都在红衣手里,和在山上一样,少女掌管着所有的经济大权。

而且红衣也比自己更擅长处理这些事务,由她去问,当然比自己合适。

红衣点点头,对于处理这些事情她自然也是驾轻就熟,只不过,现在还缺了些动力。

“嘿嘿……”红衣嘿嘿笑着,她面向着林知白,微微踮起脚尖,然后指了指自己右边的脸颊,“师父,你托人办事总得给点奖励吧?”

说着,红衣又凑近几分,期待地看着林知白。

而林知白此时却是满脸惊讶,他心想怎么会有人提出这种要求?

但红衣的意思显然是这样,你不满足我的要求,我就甩手不干。

林知白犹豫了下,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拍在少女先前手指的地方……

“啪——”

……

“嘶……”

房间之内,林知白靠坐在躺椅上,一边倒吸冷气,一边盯着自己手臂上依旧清晰可见的整齐牙印。

这丫头下嘴还真是狠啊……

自己不就是会错意了吗?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都不行?这张嘴就是一口……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红衣此时站在一边,手里抓着一叠不知道写着什么东西的纸。

“那是什么?”林知白注意到那叠纸,便一边捂着手臂,一边疑惑地问。

“房契。”红衣面无表情地说。

看着落在桌子上的一沓厚厚的房契,林知白沉默了片刻,总觉得有些不对。

“我记得是让你去街上买空着的院子。”

“是呀师父,”红衣抬起头,露出一个骇人的微笑,“这条街上所有空着的院子,都在这里了。”

林知白:“……”

报复吧?

这一定是报复吧?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报复!

林知白正沉默时,而红衣却是咧开小嘴得意地笑着。

她看见林知白露出这幅表情,心里先前积蓄的埋怨也消散地差不多。

只不过,红衣还不打算现在跟林知白和好,她还等着自家师父给自己道歉呢。

而林知白也懂得察人观色,在红衣面前,他一向都没有什么师父架子,所以向她服服软倒也没什么问题。

林知白默叹一声,站起身来,准备出去。

“哎师父你去干嘛?”红衣连忙在后面叫住了林知白。

“买些菜回来,给你做晚饭。”

林知白抬头看了眼天空,清晨的雨直到午后才停,带着暮色的天空依旧阴沉,黑压压的并不好看。

也不知道这时候还能不能买到新鲜的菜……林知白心情有些忧郁。

红衣轻轻抿了抿唇,眸中露出几分得意,更显出几分少女的娇俏。

少女也知道见好就收,不然等师父真的生气了,他是会打人屁股的。

虽然红衣本身并不排斥这种相对亲密暧昧的惩罚,但有时候林知白下手真的挺重。

念及此,红衣小跑了几步追上去,一手挽住林知白的胳膊。

“师父我跟你一起去。”

“行。”

林知白轻轻点头,银两都在红衣那里,她跟着去也省了些麻烦。

只不过,今天晚上要吃些什么呢……

他记得红衣似乎喜欢吃糖醋排骨,不放糖不放排骨的那种,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

只是,林知白正低头沉思着这个问题之时,隔壁的小巷里却传来救命声,是很清脆的少女的声音,此时带着哭腔与一些绝望。

“求,求求你们放过我……我还是个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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