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舍中,学生们之间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他们终于能够了却当初入学时所秉持的心愿。

参与科举取士。

成了自然喜悦,毕竟那是数百年来无数贫寒学子的梦。

但失败了,他们也能长出一口气,从此彻底心无旁骛地投入圣学门下。

莫相逢抬了抬手,满脸的风轻云淡,学舍中的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崇敬地望向师尊。

他张了张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拍了拍脑袋道。

“啊呀,忘记了你们的谷师兄如今还在闭关思索,既然如此,这次报名县试的费用,就从为师的小金库中出了。”

县试作为最基础的科举考试,是人人皆可参与没错,但同时也要收取一定的费用,算是设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门槛。

需去县衙向那县官报名缴费才算有了资格,而这一届学生三四百之众,这也是为何莫相逢要动用自己的小金库的原因。

一般县试举行的时间为每年的二月,通过之后则可以等待四月份的府试,府试之后是院试,只有通过院试才算是真正踏上了科举之途,同时也终于有了秀才之名。

“废话也不多说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前往江州安平县县衙!”

天玄山紧邻江州,又距离安平县县衙最近,百姓书院中第一届的学生,也大多来自于相邻几县。

“是!”一群学生皆感激地望向师尊。

虽说是准备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出不少的银两来给学生们报名县试。

但不知为何,莫相逢的脸上却是一点心疼的痕迹也看不见。

犹记得五、六年前的天玄山上,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圣师总是抠之又抠,恨不得一文钱掰碎了用。

也幸亏众人能够自给自足,种田养猪啥的,免去了师尊有关生计的烦恼。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六师兄谷甘霖的到来,而后,几乎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原因很简单,谷师兄他有钱啊!

他可是江南商行大东家的嫡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财团继承者。

只不过他一直有点自卑,这个时代,毕竟是重士子轻商贾,作为商贾的儿子,他家就算再有钱,家财万贯,也是朝不保夕。

在这个时代行商,往往一定要背靠当地的官员、世家大族,依托他们的势力。

后者对商贾们总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宛若使唤奴仆,然而商贾们却只能陪着笑脸,夏日里送来冰敬,冬天里送去炭敬。

所谓的冰敬炭敬,这是说出去好听的话,实际上不过是贿赂。

意思是夏天天热,这点钱给大佬您买冰消暑,冬天天冷,这点钱给大佬您买来炭火取暖。

说是“这点钱”,实际上耗费的,不知是一年辛苦赚来的利益的百分之几十,可这钱又是不交不行。

一旦上头的靠山倒了,商贾便如同抱着金元宝行走的稚童,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任谁都能来踩一脚抢一手,若不能迅速找到新的靠山,财产便要被侵吞殆尽,以致于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

谷甘霖的父亲谷裕满白手起家,将商行做到了江南第一的位置,富可敌国。

可人们只看见了他身为商业枭雄的无限风光,却看不见他背后一路走来的艰辛困苦。

更不会有人知晓他也曾装孙子、喊爷爷,跪在高官府邸门前,隆冬雪潇潇,北地的冰棱结了有半尺长。

一直跪了整整一夜,才等来了对方的抬眼一看,还需要早已收了贿赂的管家在旁美言几句,那大官才点了点头,大手一挥,乘上轿子走人。

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不屑与谷裕满说,而后才是管家跑过来和谷裕满说。

“妥了,你家商会的兄弟们,老爷给放了,下次你可长点记性,说好的三月一供,你这断了四个月啦……”

“小人前段时间实在周转不开……”

“诶,周转不开那是你的事儿,别人赶着趟儿卖田地卖老婆的还巴结不上我家老爷呢,再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家老爷,再交不上银子,你的商行……也不用做了!”

“是……是。”谷裕满神色黯淡地点头道,又是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足称的银锭,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塞给了管家。

从头至尾,没人扶他起来。

似乎他就合该跪着。

那时,谷甘霖就远远地红了双眼,躲在一个墙角后头,盯着自己父亲颓然起身的背影。

后来谷裕满与他的商行度过了这一劫,生意也越做越大,他算是站了起来。

可自幼养尊处优的谷甘霖,自从见过父亲跪下的那一幕起,心便仿佛缺了一块似的,浑浑噩噩,战战兢兢。

看见那些达官贵人,谷甘霖便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连头也抬不起来。

是谷裕满请来了莫相逢,倒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择师,而是先有了一夜的攀谈交心,之后才决意将孩子托付给莫相逢管教。

莫相逢常戏称,那一夜真乃他与谷会长的隆中对是也。

自然,这个世界是没有“隆中对”这个典故的,否则一定会引来谷裕满的颇为赞同。

顺便一提,这个世界有孔有孟,有许多儒学经典,但莫相逢通读过后又觉得与自己原来世界有些微细小的不同。

再往上追溯,还有三皇五帝,以及一些相似的历史。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简直就是自己原来世界的平行世界,因为不同的选择,也导致历史走向不同的方向。

如今的大周,便很像自己所了解的明朝中期。

是夜,谷甘霖就在侧室旁听,可他也听不懂父亲在和那位长得很帅的白衣男子聊些什么。

只听见些诸如……

“那我不成了跪着要饭的了吗!”

“那还别说,你还真就是跪着要饭的。”

“我曾经跪过……但从那天起我便发誓,我以后不能跪,我的儿子,也不能跪!”

……

“这个,能不能挣钱。”

“能挣,跪着!”

“这个加这个……能不能,站着把钱挣了!”

“敢问阁下何方神圣。”

“鄙人,张……啊呸,莫相逢是也!”

……

从那天起,谷甘霖就算是拍板成为莫相逢的六弟子了。

那时的他还不能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何对莫相逢如此推崇备至,他一名儒生,开创什么圣学,却是离经叛道。

朝廷上哪个大官不比他人微言轻来得厉害。

只是后来渐渐的,谷甘霖也就不这么想了。

莫相逢其实对他并不算上心,至少比不上对其他师姐们上心,甚至还经常将他当成随身的“钱袋子”使唤。

但偏偏就是在跟随了师尊的这几年后,谷甘霖变了。

而最令他的父亲感到满意的变化,无疑是谷甘霖的心态,他站起来了,他再也跪不下去了!

光这一条改变,就足了!

莫相逢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贯彻两句话。

“我腿脚不利索,跪不下去!”

还有——“你们,也不准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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