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睡不着……”
陈晓硕双睑低垂，写满懵逼的脸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喃喃自语之余紧接着又是一个呵欠。
揉着双眼打开了灯，男生用冷水拍打脸颊，虽然冷得他龇牙咧嘴、倒吸凉气，不过好歹是清醒过来了。
但一直坐在沙发上发呆也不是个事，他决定做些什么……
男生攥紧双拳，深吸了口气，随后敲响了面前的门。
“小叶子，睡下了吗？”青年开口问道。
卧室内一片漆黑，意识一片混沌的少女听到了敲门声，打了个呵欠后顶着蓬乱青丝朦胧睡眼坐起了身。
“没呢……这大晚上的，怎么了？”不消片刻，稍微整理完仪容的女生轻轻开灯点亮房间，随即为门口的男生打开了门。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觉，想找个人聊会天而已……”陈晓硕注意到了女生身后凌乱的床铺，猜到自己打搅了对方的美梦，“这么突然还真是对不住……”
“真是的，咱不都说了咱还没睡嘛。”叶婷笙眉头一跳，摇着头烦躁地摆了摆手，“杵在门口干嘛，有什么进来坐着聊啊。”
“行行行……”陈晓硕迈进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女生步至书桌前，俯身将扶手椅拖了出来，示意陈晓硕坐下来，男生无奈只好从命。
陈晓硕唏嘘地叹了口气，细想来，不久前他还坐在这张书桌前写着小说感慨人生。
明明已经跟她说过晚安了，这才一个小时不到，他又坐回到了这张书桌前跟同一个人谈天说地。
坐在床边的叶婷笙双手交叉横于胸前，两腿交搭，睡裙底下不着一缕的白皙细腿并拢斜靠床沿，引得男生浮想联翩。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不是得发生不得了的事情……”陈晓硕将目光从对方身上挪开，不禁打趣道。
“乃信不信咱不动手就能把乃‘请’出去？”叶婷笙额头青筋暴起，脸上礼节性的微笑添了几分核善。
“咳咳……我们回归正题，既然身为一名学生，你有思考过教育吗？”一语点醒桃饱人，但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滑稽脸和又一波打趣，“我是指各种方面的哦？”
“哦？”女生表情一凌，势要起身。
“额……我是说，教育的用途及其实质……”男生连忙辩解，引得少女如川剧变脸般转颜轻笑，这让陈晓硕认识到了自己口中的叶大小姐可不好对付。
“这脑瓜子里都不知道成天装着些什么……像乃这样写小说的都这么闲？”少女瞥了一眼青年。
“偏见啊……”陈晓硕脸上有些难看，只好摸摸后脑勺笑着回应道：“这倒不尽然，以文学创作为主业的人也有，不过无论是与否，归根结底还是要多看多问多想，重中之重是多想……话说你还没给出你的回答呢……”
“唉，拗不过你……教育嘛，无非是浪里淘沙、点石成金咯，不然还能是什么？”女生两手一摊，文绉绉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难不成，你有什么独到的见解？说来听听呗。”
“嘛……你的理解没错，但得结合实质去分析……”陈晓硕摸了摸鼻梁，“在我看来，所谓教育，本质是先人思维的传宗接代，同时也是人向人们宣传自己的，或是自己想要宣传的意识和观念的一种有效手段。”
“够独特，何出此言？”叶婷笙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咳咳……”男生清了清嗓子，“首先，人类思维得以一代代累积，是因为能够被理解的文字的发明。”
“这点也咱知道，可是这有什么联系吗？”女生问道。
“额……”陈晓硕被问倒了，一时间瞠目结舌。
“还好在这的是咱……下次要阐述自己观点的时候得说得清晰明了，别再从‘诸神创万物’扯起了，咱又不是听人说书的……”叶婷笙叹了口气，闭着眼摇着手指把男生的话接了下去。
“文字的发明使得思维可以被记录，进而带来了图书等一系列衍生品，而教育也在其中之列。”
少女顿了顿，睁开眼望向了男生，见对方在用惊喜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心中一惊，但还是故作镇定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怎么了？头都帮乃开好了，接下去啊？”
“你这都把我想说的说了个七七八八了，我开明如此，又怎么忍心打断聪明的你阐述自己的看法呢？”陈晓硕见状，脸上突地绽开了笑容，回道。
“得，题都跑穹顶外了，鬼点子倒是一套一套的……”叶婷笙像是被打开了什么开关，双颊突地通红，随后猛地一拍卧榻，“赶紧把话说完，不然咱就要亲自送客了！”
“行行行～叶大小姐说一咱绝对不二～”陈晓硕满脸堆笑，宛若一个点头哈腰的京戏演员。
此乃谎言。
陈晓硕看穿了女生此刻也同他一样紧张，顶着自己撑不住会自爆的风险，他仍要借着讨论发起一波攻势。
不过……所面对的反复无常如女生，男生认为还得再观察一会才能发动总攻势，谨慎为上。
“既然我已经先行把实质讲了，那我就来说说我近期思考的成果吧，先从我为什么会说‘教育是宣传人想要的思维有效手段’开始说起。”
“君主和国度每朝每代都在更迭，但教育却作为一个雷打不动的行业一脉传承了下来，为什么？”
“嗯……因为教育被君主需要……吧？”少女拖着下巴思考了片刻，随后不确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答对了，聪明！”陈晓硕打了个响指，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吓了女生一跳，“因为它有价值，所以被君主需要，值得君主为之付出。
“早期社会生产力实在有限，人类更多时间是花费在如何填饱肚子上边，所以能够获得信息太少以及信息种类之间的不对等非常突出。
“农业技术革命、谷物产量优化以及器械推陈出新使人们一定程度上摆脱了这种情况。
“农业生产力的过剩进而给社会上带来了一些闲散人群，而这些人就是个大学科的雏形的研究先行者。
“但是由于各种纠纷、天灾人祸或者奇奇怪怪的地理因素，导致农业收成不稳定，饥饿仍旧是萦绕在人们头顶的一桩大事，导致教育成为了富家子弟的玩具。”
陈晓硕定了定神，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对方，对方想要躲开这灼人的视线，但尊重人的礼节原则又使得她坐定了下来，一时间少女的头四下扭动，显得好不扭捏。
“当然了，人各有异，人类在不同方面展现的天赋不同，加之兴趣爱好和环境等种种原因，注定了人类知识储备的多样性以及具有一定偏向性，而先前提到的书籍自然成为了他们研究或思考结果的载体。
“有着相似理念相近爱好的人聚集到一起，形成了一个个学派，一个学派代表了一种思想，而在思想的碰撞中，部分学派会日益壮大，甚至会发展成一种宗教。
“因为一些政治原因，统治者并非将教育作为提高国民整体素质的手段，而是选择理念上迎合自己或方便自己行政的思想，给它扣上一顶‘正教’的帽子。
“被国家认可的思想教派，自然会排挤压缩其他思想的生存空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正教’的思想——无论其正确与否——会在国境内极为广泛地传播。
“迎合统治阶级，增加社会稳定性，增强凝聚力，为领导者选择好控制的棋子，虽然一定程度下放了权力，但换来的是一批批好操纵的工具人，我想无论是谁都觉得这笔买卖很划得来吧？”
“确实，”少女点了点头，“这对于一个君主而言，无疑是利大于弊的。”
陈晓硕顿了顿，双手一撑势要起身，“有点渴，有喝的吗？还是我去弄点？”
“咱去就行，省得乃把厨房炸了。”叶婷笙抢先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朝着门口走去。
陈晓硕僵在了原地，见对方逃也似的窜出了卧室，长吁了一口气，下一刻男生似乎想起了什么，懊恼地跺了跺脚。
“啊……可恶，又错过好机会了！等会一定要问问她这个是什么鬼东西……”
一室之隔，叶婷笙只手抚胸，靠着墙壁微微喘气，精致的脸颊上好似挂了两朵火烧云。
此刻少女的脑袋里边如浆糊般混乱不堪，不仅是陈晓硕，这种事情对于她而言也是第一次，先前的镇定自若都是装出来的，还因为男生的话语挑拨破了功。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句真的说进女生的心里了，更何况这个男是个跟自己同龄的男生。
尽管似曾相识，但自己同陈晓硕不过是萍水之逢，谈何了解对方？说是讨论学术问题，但又有谁会知道，一个把持不住自己的男性会做出什么事情？
虽然自恃魔法造诣不浅，对方也不敢拿自己怎样，但情感方面她完全是一张白纸——俗话说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可是她连猪跑都没见过啊……
随着思考愈深，叶婷笙脸上的绯红愈深，她甚至想起了自己曾经在一本名为《异世界异闻录》的畅销小说上面看到的一些情节。
愈发混乱的女生用双手捂脸，没有一扇窗户的厨房里刮起了大风，少女的长睡裙摆在风中翻飞……
女生站在门口，深吸了口气，随后推开了房门。
“久等了，”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了缩着脖颈、吸着鼻涕、搓着双臂取暖的陈晓硕视野里。
款款踱步向前，叶婷笙向对方递出一只马克杯，随后捧着自己的杯子坐回了床边，“乃的运气不错，还剩了一些开水。”
“哦哦……谢谢啦，”陈晓硕连忙双手接过冒着蒸汽的杯子，确认过杯中的液体后问了一句，“咖啡？”
“跟乃包里那包是同款的。”女生耸了耸肩，端起杯子啅了一口。
“嚯，让你费心啦。”男生撇撇嘴，用奇怪的眼光偷偷瞥向了女生，弄得女生双颊微红。
对方没有给予回答，只是仰头一口气把剩下的咖啡饮尽。
“对了……”陈晓硕看了一眼占据了书桌一块不小地方的黑色设备，刚想发问，话头就被少女抢了过去。
“诶，乃先前提到‘教育是古时候富人家的玩具’，为什么？还有当今的教育跟以往的有什么变化吗？”叶婷笙不想在咖啡这件事情上多生纠葛，于是把杯子放到一旁后连忙扯开了话题。
“啧……”男生撇了撇嘴，只好回答起女生的问题，“这不难理解啊，你想想，生产力有限，人们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谁会太在意学习呢？
“在我看来，学习本身可以属于文娱的一种，能满足人的求知欲，给人带来满足感，但是这种时代大背景下，教育资源更多的是被世家商贾垄断，教育进而就被人们看作‘富人家的玩具’了……
“当然啦，这种情况在后世有所改观，官宦选举制度的改进，社会上流动教育资源增加，以及生产力的提高，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家得到了属于自家的那份教育。
“但是富家子弟的优势依旧存在，直到现今，不过是大同小异罢了。”说到“现今”一词时，男生伸出缩在胸前的右手，戳着桌面一字一顿地强调，脸上不禁多了一分怨恨。
女生闻言，心里边也不是滋味，咂了咂舌，不由得叹了口气，“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所谓资本使人异化……所站的起跑线不同，所能看到的世界自然不会相同……”
“没办法啊……无力改变它那就只好学着接受它，反正一旦习惯了那就不再是眼中钉了……”陈晓硕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书接上文，你的第二个问题也不难回答，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时代变了’。”
“时代变了？”叶婷笙重复了一遍。
“对，对于这个问题众说纷纭，不尽相同的看法很多，但是在我看来，要论起点，还得追溯到第一次工业革命……”
“乃给咱等等……”奇怪新鲜的专属词汇增加了，少女连忙打断了陈晓硕的话，“这个第一次……什么革命是什么东西？”
“诶呀，这玩意简单点讲就是我那边历史上一次大的生产力变革，其影响深远一点罢了。”
“明明说的是现代教育，怎么扯到生产力变革了？”女生将质疑的眼神投向了男生。
“嘛……毕竟要说现代教育的起源就绕不开这回事，我也没办法啊……”陈晓硕双手向前一摊，无奈地耸了耸肩。
“哈……行吧，乃继续……”叶婷笙打了个呵欠。
“嗯，我会尽量长话短说的啦……”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续说道，“事件的大致内容就是人类首次大量地把机器投入生产中去，其根本原因是第一产业的产能升级、资本势力逐渐壮大以及大量的财富积累。
“第一产业的产能升级，满足了国内人口及增长所需的粮食，但过剩的粮食产量也带来了大量的闲散人群。
“人流涌向城市，刺激了手工业、餐饮服务业等第二第三产业的发展。
“此前，否定神权统治地位的人文主义运动在多处先后爆发。
“受影响的国度人才辈出，科技文化发展繁荣昌盛，大胆创意层出不穷，人们敢于挑战封建神权政府的权威，开放、包容的风气逐渐出现于社会当中……此后发生了诸多大事，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在人文主义影响人们数百年后，这次生产力革命的标志，名垂青史的珍妮机应运而生。
“珍妮机只是个开端，有一就会有二三四。
“但人们渐渐发现，将机器生产出来给人用自然得说明怎么用，但是大部分劳动力，也就是平民群众根本不具备与之对应的知识，导致这些机器都成了空架子。
“因此，教育普及化的需求出现了，许多政府和大财阀响应号召，兴办各种学院、招募教师以培养能够看得懂‘机器说明书’的人，这也就是现代教育的开端。”
“咱明白了，说到底就是生产力的差距，决定了古代和现代的教育受众群体、目的和倾向差距，对吧？”叶婷笙只手托着下巴，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陈晓硕将见底了的咖啡一饮而尽，侧身将马克杯放到了少女的空杯子边上，“正解，你的理解能力不弱啊？”
“哼哼，那是自然～”女生骄傲地叉起了腰，“乃别看咱平时上完课不怎么复习，但一到了考试咱可谓是如有神助呐！”
“哦哦～好厉害哦～”陈晓硕捧场似地鼓起了掌，“可那又怎样？就现在来说，我还不是欧瑞克学院的正式学员，我怎么知道你那点‘光辉事迹’？
“再说了，所谓的如有神助只是少数吧？运气什么的可遇不可求，没有一个扎实的知识积累，难不成你每一次都要指望天公助你？我看你可以躺桃田里去了。”男生嗤之以鼻，毫不客气地朝着少女的心窝子捅了几刀。
“嘎……”少女发出了鸭子般的叫声，虽然不理解对方口中的桃田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但这不影响她猜到大致内容。
男生所点出的跟她苦恼的八九不离十，这让女生感到羞愧难当之余多了几分惆怅。
突然，女生眼中泛起了异样的光芒，看得陈晓硕心中一凌，连忙站起了身，“喂喂喂，别说不过就打算要动手啊……”
语音未落，少女眼中的异彩褪去，恢复正常的她脸上多了几分焦急，“接下来给咱躺回沙发上装睡，马上，别问为什么，没时间解释了！”
“哦哦……”陈晓硕呆呆地回应了一声，随后就被女生推搡着挪出了卧室。
看女生的态度男生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事情不简单，他也不想给对方添麻烦，于是就把客厅的灯关上，掀开被子躺回了沙发上。
直到入睡的前一刻，男生依旧觉得这次很可惜，进攻机会已经出现，若非有突发事件发生，不然就能一举推进对面高地了，即使有塔防也拦不住他。
他不禁咒起了那个变数，在自己的喃喃声中，陈晓硕终于睡下了，嘴角还泛着笑容，以至于楼道间响起的那下震天喷嚏他没能听到。
几分钟后……
“小叶子，我回来了！”
本次交锋的胜败——陈晓硕的小胜。
以及，未知势力加入了对峙……
……
“呼，总算搞定了……”现代化街道上一家咖啡店内，特地挑选了一个靠窗位置的少年放下了手机，长吁一口气之余脸上绽开了笑容。
对座的一位青葱少女抿了一口拿铁，将目光投向了男生，“嚯，这么久，又是一个大章？看样子能水不少东西。”
“没办法啊……正文要改的东西太多，而且剧情方面远远没有达到我的预期……”男生无奈道，不由得耸了耸肩，“要这样下去别说我了，就连那些接受能力不弱的读者老爷们也都会看不下去的。但是鸽了太久，心里边总会过意不去的，于是只好来更番外了。反正就是把近期对生活方法面面的思考内容用小说的形式呈现出来罢了……”
没等对方回答，男生就举起手机，开始了下一轮的修改。
女生见状也只是笑笑，俯身贴近男生耳畔，朱唇轻启，“小女子无能，只得将一词“加油”赠君，望君勉励……”
少年闻之，连忙抬头起身，可映入眼中的哪还有什么青葱少女，身处的哪还是什么中心商业区内的咖啡馆，低头一看，手中捧着的，不就是化学必修二课本吗？男生不由得苦笑一声——原来制式学生座椅在想象中也能变得那么柔软……
男生将手机藏好后四下望了望，转过头，发现身后是一抹残阳溶于连天的火烧云中，余辉透过缝隙斑斑驳驳地撒在了大地上。
回头望向前方，发现身前的世界只有无边黑暗，但夜空中却有繁星闪烁，奇怪的是，至深处早已翻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