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进窗户，落在斯图沃德伯爵手上的一张老旧照片上。

这张照片拍自十年前，但伯爵一直把照片锁在柜子里，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老旧只是因为灰白的画面使得照片中小女孩的笑容如同尘封多年。

银版摄影法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人按照英雄王的图纸实现，在此之后，摄影技术再无进步。直到现在人们都认为照片只需要黑白的就够了。

但伯爵抚摸着阳光下女孩的笑容，感觉怎么看都看不够。他不仅希望照片能有色彩，更希望照片里的人能动起来。

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

“咚咚。”

有人敲响伯爵的房门——这是斯图沃德的卧室，能够进入到这，伯爵几乎不用看都知道大概会是谁。

“进来吧。”

话音刚落，米黄色短发的年轻女骑士推门而入。

卡莉姆·暗·圣班纳德，立在斯图沃德伯爵的木桌对面，两人隔空对视，许久都没人说一句话。

最终还是卡莉姆打破了沉默。

“你手上的照片……”

“哦，噢，”伯爵连忙把照片塞回柜子里，用铁锁锁好，轻叹一口气道，“对不起，卡莉姆。”

“你没有什么好跟我道歉的。”

卡莉姆趁着伯爵刚才愣神的时候，把照片里的小女孩模样几乎印在了脑海里。

那在黑白照片显暗色的西式公主头，跟卡莉姆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不，我……我除了道歉，没有任何能弥补你的，对不起，卡莉姆，我没资格做你的父亲。”

在帝国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斯图沃德伯爵，此刻如同失意的中年男子，脑袋埋到肩膀以下，身体微颤。

卡莉姆顿时语塞。

看着语气都带上一丝哽咽的伯爵，卡莉姆感觉自己肺里的空气也开始湿热，让鼻腔和双眼止不住地泛红。

“但你确实是一个好父亲。”

卡莉姆停顿许久，才让自己的情绪恢复正常，努力不让这场对话变得难堪。

她马上要走了。

“我都听说了，大帝要你让钱恩消失。但是因为钱恩复活了奥米莉亚，你便没有下死命令，让黑衣人放走了他……”

“不要再说了，卡莉姆，”伯爵叹息着摇头，“大帝，应该马上要来了。”

卡莉姆神情微变，沉默着，转回正题道：

“我这次是来道别的。”

“我知道，你就要去往世界最后一座迷宫了。”

“不止是这个……”

卡莉姆没有说下去，但从骑士少女那纠结的面孔，伯爵已经猜到了她的言下之意。

“我……”

伯爵这才发现，虽然他几乎没怎么正眼看过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女儿，但面临分别之时，他竟无言语塞。

仿佛胸口堵住了什么。

“呵，大帝总说我优柔寡断，说我离他的治世之道，就差了那么一点，”伯爵面带苦笑，“我以前总不服，现在才发现他说的都是对的。

“他总是对的。”

斯图沃德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五官早已拧成一团，用手遮住眼皮子底下挤出的清泪。

卡莉姆不忍心再看着这位温雅的老绅士露出此番表情，低头致意道：

“那我先走了，伯爵。”

“去吧，帝国需要你。”

他望着卡莉姆离开的背影，骑士少女带上门，让他再次独自一人。

伯爵半咧着嘴，自讽道：

“直到最后，她都不愿意叫我一声爸爸吗？也是，我根本什么都不够资格……”

他站起身，手掌一直轻抚着锁着照片的柜子，而他的目光也留恋地扫过这房间里的所有回忆。

直至伯爵府大门处传来破门而入的声音，纷至沓来的脚步传遍伯爵府的每个角落。

无数侍从的惨叫响起，他们只是受到了惊吓，至少没人受到伤害……伯爵知道大帝做事的底线，他推开门往外走。

等伯爵从府邸里出来，无数的精锐士兵早把门口围堵的水泄不通，以长枪对着他，太阳底下银闪闪的光芒刺眼。

来的可真快。伯爵默叹着想道。

他甚至还认出了前排的几位士兵，头盔下的面庞纷纷露出不忍的神情。如果可以，他们没人希望对伯爵动手。

精锐士兵中很快便走出一个人，金狮子纹章仿佛为他量身定制，只要站在曜日之下，他便是日不落的帝王！

“陛下。”

斯图沃德苦涩地看着这位自己侍奉了一辈子的帝王。

大帝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伯爵，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斯图沃德，”大帝还是开口了，“我很喜欢考教你，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最有期望继承我半神之位的人，估计是你。”

“陛下，”伯爵苦笑道，“我看清自己了，我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家伙，妻儿安好就是我最大的期望。”

“胸无大志……如果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会放那药师走吗？”大帝问道。

伯爵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艰难地点点头。

“会……”

黑衣人连尸首都没能回收，伯爵那时候就知道一定过不了大帝这关了……

但是钱恩救了奥米莉亚一命，他始终狠不下心对奥米莉亚的恩人下杀手。

大帝有底线，谁都有底线，伯爵的底线就是自己的妻儿！

“算了。”

大帝长叹一声。

谁都说不清那声叹息的到底包含了什么。失望？感慨？抑或者，是同情？

他拍拍一旁的士兵队长，示意让其上前讲话。

“斯图沃德伯爵在伯爵府私藏臭名远昭的黑衣人杀手！”

士兵队长朗声道：

“福特斯王子被黑衣人刺杀，虽不是伯爵指使，但窝藏通缉犯，该判帮凶罪！

“现剥夺斯图沃德伯爵的贵族头衔，降为平民，府邸所有财产充公！

“执行时间：四母神纪元2016年10月26日！

“动手！”

士兵队长一声令下，人潮涌动，蜂拥着冲进伯爵府！

士兵自动避让站在大门中心失意的伯爵，仿佛他被无形的力量隔绝与一切的联系。人际、地位、金钱，一切都在离他而去。

只是降为平民吗……大帝这回仁慈了啊……

斯图沃德满是胡渣的嘴角翘起苦涩的笑意，他抬头望向大帝，仿佛烈日都沦为眼前这高大男人的背影。

斯图沃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佝偻地朝大帝跪下。

“谢陛下开恩。”

大帝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卡莉姆带着新认识的同伴，已经出发去「鲁弗兰的地下心脏」了。”

大帝环顾一圈，仍有不少士兵立在他身边，于是大帝又轻声道：

“那位长得跟奥米莉亚一样的影武者，一个人守家应该很无聊吧。”

斯图沃德顿时一愣，没有明白大帝在说什么。

“陛下……”

“这样一位平民之女，住在帝宫之内不符合她的身份，不如让你来照顾她好了。”

斯图沃德神色精彩。

他终于明白，大喜地磕头道：

“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

“好好活下去吧，斯图沃德。”

大帝眼底流露出一丝落寞，没再跟斯图沃德多说任何的话。

背影在耀日下逐渐拉长远走。